李安用「 7 分鐘禁忌」,刻畫了張愛玲花了 25 年的心血《色戒》,你真的看懂了嗎? – 我們用電影寫日記
這真的太細膩了!
*正文開始
來源:波老師看片
整理:冒牌生
看《色,戒》其實是一個很驚心動魄的過程。
那種驚心動魄,不是因為那三場7分鐘以華語電影來說非常撼動的床笫之歡,而是來自故事背後的故事:現實生活,遠不如戲劇;青年革命理想,及不上肉慾;高尚的靈魂,也都在炫目的物質下垮掉……
這才是《色,戒》最精彩之處。
張愛玲超越了她的時代,寫出了叫21世紀的現代人處處共鳴的意念。
李安更把整個故事作一次更完整更現代的詮釋,正式讓《色,戒》成為一個現代寓言故事。
先回答一個簡單的問題:在40年代的中國,女性要如何出頭?
《色,戒》就以王佳芝的遭遇回答了這個問題。
王佳芝首先選擇的是求學,在著名的嶺南大學就讀,後來,色誘大計無以為繼,失落的她回到上海,仍堅持進修。
在當時的社會,女性走出閨門求學,嘗試擺脫低下的社會地位。
然而,無論是對於救國或自我實現,求學一途似乎太過漫長。
王佳芝生得逢時,在那個人人渴望乾一番事業的時代,她先選擇求學,繼而在舞台上找到了更大的滿足感。
戲劇,成了女性爭取成為群眾焦點的踏板。
於是,她選擇上台演戲。
《色,戒》首先強調的是王佳芝的「戲劇人生」。
她是電影迷,常常一個人在戲院裡潸然落淚,她喜歡演戲,享受當上女主角的滿足感。
在那個時代,當現實生活太慘痛太苦悶太叫人洩氣時,王佳芝選擇了舞台。
先是話劇團,後來是化身麥太太色誘易先生的「戲」。
當一個話劇女主角,對她來說仍然是相對地渺小。
於是,她找到了第三條路──革命,而且是用色相做餌。
然而,雖然當時女性地位不斷提高,但她最終還是得以最“原始”的本錢去干大事。
王佳芝的命運三部曲「求學、演戲、出賣色相」,完全是當時女性求生存求出頭的一個寫照。
要擺脫封建社會的壓迫,那是她們的三條主要出路。
因此,王佳芝為何堅持求學,為何愛上舞台,為何願意犧牲色相,其中一大原因在此呼之欲出:那是一個女性嘗試突破其弱勢困境的舉動。
從這個角度看來,李安選角是非常成功的。
因為湯唯根本算不上一個大美人,而王佳芝在日常生活中,亦有點不起眼。
一個平凡女子,活在一個烏煙瘴氣、叫人無力的時代。
她渴望粉墨登場,當上女主角,有一台自己的戲。
這是電影很微妙的地方:李安對「戲外」的王佳芝——也就是脫下麥太太打扮的她描繪卻甚少。
我們看到的王佳芝,一直在演戲,而最後入戲太深誤了卿卿性命。
電影前半段,當她知道易先生突然離開了香港,她的戲可能沒法演下去,她失望得失魂落魄。
當她回到上海過著平凡生活,她更像個無主孤魂,只好再躲到戲院為劇中人為自己哭泣。
沒有了戲,她幾乎是活不下去的。
張愛玲的這一筆,再經李安更飽滿的詮釋,意義非淺。
首先,把它放在藝術史的脈絡中,《色,戒》一方面有抗日話劇的蓬勃,那是一種「藝術救國」的可謂。
另一方面,那亦是中國電影的輝煌時代,出產了《馬路天使》、《小城之春》等經典作品的時代。
而同時,外語片亦大量被引進,一種電影文化席捲中國市場。
至於張愛玲本身,亦是一個影迷,後來她更投身電影編劇工作,寫下不少精彩劇本。
王佳芝的故事,正是一個平凡女子在戲劇電影的虛構世界裡忘了自己,最終連性命都保不住的故事。
她入戲太深,虛假的跟真實的已經分不清了。
李安在《色,戒》裡深入地解剖女性情慾,填補了小說中避而不談的敏感話題。
片中肉慾可以說是必須的,其實,早在跟易先生髮生關係之前,那兩次跟男同學梁潤生的「練習」就相當精彩。
第一次,她呆呆笨笨的,生硬地處於被動狀態;
到了第二次,她已是生龍活虎,採取主動姿態。
第二次完事之後,她走到窗前,看著窗外盛放的鮮花。女性的啟蒙在這裡並不只關乎身體,還涉及一次自我開發,一次女性自主。
雖然她說到底要出賣色相,但她早已學會在這方面採取主導位置,不是任人宰割,而且,重點是一切是出於她自願。她不單只沒有被誰控制,她在「學成」之後更宛如成了眾同學的大姐大、革命行動的主角──她因為性而掌握權力地位。
原著中跟她發生關係的梁閏生有點色迷迷,而電影版中的梁則是個膽小鬼。
這一方面突顯了王佳芝淡定的大將之風。
而另一方面也隱隱透露:男性在情慾上比女性遲熟得多、幼稚許多。
性在這裡,已是成長的催化劑,以及權力的角力場。
當王佳芝從性跨過成長的門檻,電影也巧妙地用暴力來書寫一眾男性的成長。
他們殺老曹滅口那場戲,血花四濺,暴戾非常。
然後經此「一役」,他們也成為大人了,而整個行動從一開始如辦家家酒的兒戲,玩著玩著就已性命攸關了。
談“性”之前,必須討論鄺裕民及易先生兩個人物的塑造。
有人覺得王力宏演技木納,而且太青靚白淨,不像一個朝不保夕的革命分子。
但其實,鄺裕民就該是這個樣子。
小說的鄺裕民是個有點窩囊的小男人,但電影中的他卻比較正氣,這顯然是在對比易先生。
易先生是漢奸,而他是個愛國青年。
易先生代表的是情慾,而他則像個只有革命理想沒有私慾的人。
易先生眉頭的皺紋清晰可見,他卻是年輕力壯的小伙子。
電影中的鄺裕民,其實像一座雕像,他一出場就宣告不談兒女私情,他開口閉口只有革命,他的清秀俊美注定讓他不食人間煙火。
至於梁朝偉演的易先生就更精彩。
小說中一再強調易先生的瘦小、頹頭、鼠相,而當時也在盛傳葛優會擔演此角。
然而,李安在最後決定卻是由看起來似乎太過帥的梁朝偉出演,進而拍出了小說所沒有的情慾味道。
是的,誰都不能否認葛優不會有什麼異性的吸引力。
而梁朝偉演易先生就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他的眼神風度讓王佳芝的淪陷變得合情合理。
尤其在香港私宅的一段戲,更彷彿是易先生在引誘王佳芝,後來在上海,王佳芝更漸漸陷入與易先生的強烈肉慾中。
梁朝偉填補了小說缺乏的說服力。
至於小說中輕輕避過的激情場面,全因梁朝偉的演出而盡情發揮。
如果換了由葛優去演,真不敢想像那些戲份要怎麼拍。
當然,這是玩笑話了。
梁朝偉的易先生與王力宏的鄺裕民相對比,引導出這個結局的合理性:最後王佳芝選擇的,不是完美但冰冰的,也是「去性化」的鄺裕民,而是會使壞帶邪氣卻也是有血有肉的易先生。
前者彷彿是雕像,後者卻是活生生的人。
代表肉慾的一方,居然戰勝了代表革命理想的一方,這是張愛玲有點閃避的問題。
李安加以發揚。
《色,戒》小說寫成於1950年間,在那個時代談這個議題,張愛玲又豈只是離經叛道!她至少比同代人走前了半個世紀。
當然還有那枚鴿子蛋大的鑽戒,小說中,那是易先生用十一根金條買回來的,那是閃亮亮的金錢、赤裸裸的物質炫耀。
尤其是在一個人民水深火熱的時代。
就是那枚巨鑽令王佳芝的最后防線徹底崩潰。
《色,戒》從序幕的麻將桌上各位太太的巨鑽,就開始強調這種魔力。
最後,鄺裕民等人在那枚巨鑽下失守。
這就是張愛玲花25年精雕細琢的厲害之處。
在一個筆桿子談救國、談封建思想的時代,她超越了她的時代,以預言家的姿態談一些我們至今還絡繹不斷的話題。
而在那短短的小說中,當年她說不清(或是不太方便說清的),在李安的精彩詮釋下有了淋漓盡致的表達。
這就是我們看《色,戒》何以那麼投入的原因。
電影的這些議題既是屬於21世紀的,而我們更彷彿都是王佳芝的化身,同樣很想忘我地找個虛構世界去躲,同樣有時身陷於不應該的情慾中,同樣有時被物質弄得目眩神迷。
而李安何以能駕馭古今中外的題材,而成為一個電影神話?這似乎是一個關於電影美學、中西文化、電影行銷、文化全球化的複雜議題。
但是,李安的成功秘訣也許是很簡單的,也就是他真正關心他鏡頭下人物的內心世界。
因此,拍珍·奧斯汀不是問題,他談的是人類共有的理性與感性的矛盾;
拍西部題材也不是問題,他關心的是同志如何活在社會的壓制之下;
拍武俠小說更不是問題,他的重點是每個人都有兩面,一面像玉嬌龍的叛逆,一面像俞秀蓮的拘禮。
拍張愛玲小說也不是問題,他就從王佳芝的內心世界,延伸去談女性的社會地位,談女性的情慾世界,而且談得比中外大部分導演都要成功。
最好的電影大概都是以人為本,再反映整個社會文化,有誰比李安更能實踐這個道理!
我想大抵是沒有的。
所以談《色,戒》還有一個不可避免的一個話題是:李安改編張愛玲成功了嗎?是電影補足了小說,還是電影超越了小說?
這之所以是個問題,一大原因是過去改編自張愛玲小說的電影幾乎是“全軍覆沒”。
包括許鞍華的《傾城之戀》及《半生緣》、關錦鵬的《紅玫瑰白玫瑰》。
這些改編作品犯了同一個錯誤:面對張愛玲的文字,導演過分小心翼翼,最後被原著困死了,拍不出個人風格,也自然超越不了原著。
《傾城之戀》生吞活剝原著對白,生硬非常;
《半生緣》拍出了故事大綱,卻拍不出味道;
《紅玫瑰白玫瑰》借力卻打錯力,竟用了正襟危坐的態度去拍張愛玲式的冷嘲熱諷。
然而,李安卻說:張愛玲的原著是他的電影的起點,並不是終點。
這種改編態度,已是成功的一半。
文學跟電影根本就是不同的媒體,如果執意要用影像百分百重現文字,根本是必敗之戰。
有了改編《臥虎藏龍》的經驗,李安早已不會緣木求魚,因此他總是用他的影像去發揮,不拘泥於什麼“忠實”及“原汁原味”。
李安拍的不只是張愛玲的小說,更是他自己的電影。
因此,對小說《色,戒》,電影版既是補充,也是再度詮釋,最後甚至超越了小說。
電影開頭易先生門口那一群凶惡的守門狗,渲染出一種警戒的危機感;
鄺裕民一夥學生殺人的一場戲,用血腥說明革命的凶險、成長的殘酷,也對比了王佳芝在性方面的啟蒙打開了;
王佳芝在日本酒館為易先生唱的《天涯歌女》,巧妙地並置了敵國與祖國,漢奸與革命青年。
另一方面也點出了這份世俗不容之愛的矛盾。
李安對於原著的再創造,自有他的一手。
當然還有那幾場無需語言的情慾戲。
在《臥虎藏龍》中,李安早已示範用武打動作來說理抒情。
到了《色,戒》,床上的動作仍然意味深長。在這方面,相信張愛玲若泉下有知也只能甘拜下風。
然而,李安拍《色,戒》最厲害的還是他把這個故事完全融入了他的創作脈絡中。從早期的《喜宴》及《飲食男女》,到近年的《臥虎藏龍》及《斷背山》,李安的創作母題始終是社會體制與人性慾望之間的衝突。
而這種衝突,又往往與情慾有千頭萬緒的關係。
如果王佳芝的故事主題壓根有關於性啟蒙與性解放,那麼,《色,戒》與《臥虎藏龍》及《斷背山》就可堪稱為「情慾三步曲」。
《臥虎藏龍》中的玉嬌龍任性地奪取青冥劍而挑戰父權,其中的「戲肉」就是她在大漠上與羅小虎的激烈情慾;
《斷背山》中一段壓抑的同誌之愛,起因也是一次的衝動愛戀。
李安要詮釋社會壓抑,往往都從性壓抑開始,而性的解放則為他的人物帶來成長與啟蒙。在原著中幾乎毫無性描寫的《色,戒》,在李安手中就變成了另一則有關靈與肉的寓言──你所享受的慾望,偏偏是世俗不容的,這不是巧合,而是人類社會的普遍現象。
李安的《色,戒》無疑是成功的。
然而,我相信不少張迷,包括我自己,仍然有所失落,因為,這部《色,戒》還是沒有「很張愛玲」的味道。所謂的「張愛玲味」,也就是她的冷調,又或是文學評論給她的標誌───蒼涼。
張愛玲看世事,永遠是一副睥睨的態度,她不會有太多的同情,她比較吝惜她的悲憫。
《傾城之戀》結尾的名句最能說明此點:「誰知道呢,也許就因為要成全她,一個大都市傾覆了。」
對於一個城市的興亡,對於一對情侶的禍福,她都冷冷得不置可否。
而在《色,戒》中,類似的冷調更非罕見:當易先生向王佳芝提出送鑽戒,王佳芝欣然答應。
她這樣想:「(易先生)決不會認為她這麼個少奶奶會看上一個四五十歲的矮子。不是為錢反而可疑。」
最後,易先生決定處決王佳芝一干人等。
小說這樣寫:「無毒不丈夫。」「不是這樣的男子漢,她也不會愛他的。 」
至於小說起首跟結尾的麻將局就更是把一個本來可以很悲淒的故事用輕描淡寫的筆觸框住了。張愛玲的冷,是她看世界的獨門方式,她也因此開創獨特的文學風格,中外稱絕。
然而,李安卻擺明是個熱腸熱血的人。
當張愛玲總是用某個距離冷看她的人物時,李安卻總是鑽到他們的靈魂去關心他們。最明顯的莫過於對易先生的描繪:小說中的他多麼無情,甚至是無血無肉,但李安卻讓易先生哭了至少兩次。
至於王佳芝,小說中的她是因一時動情而放走易先生,但電影中的她跟易先生的情誼可是日久見情深。兩個角色,在李安的電影中都突然深情起來,那場唱《天涯歌女》的戲的郎情妾意與淚眼盈盈,就是最佳例子。
李安的“熱”,他溢於言表的人文關懷,使得電影版跟小說有了兩碼子的風格。
話雖如此,李安還是有能耐拍出了一點「非常張愛玲」的東西。那甚至是我看過的對張愛玲的最精彩影像詮釋。
《色,戒》的最後一個鏡頭,易先生獨坐在王佳芝的床上,眼眶都濕了,然後,易太太叫他,他就離開了房間。此時,鏡頭帶到易先生剛坐過的床上的一點痕跡──曾經的翻雲霞雨,曾經的愛欲交織,曾經的死而後已,最後不過化為白白的床單上的一丁點摺痕。
一個佳人死了又算什麼?一段感情毀了又算什麼?一次任務失敗又算什麼?那床上的摺痕像一面鏡子,映出了張愛玲的一個睥睨的冷笑。
這才是劇終……
#冒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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