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失去了一切時,該怎麼繼續走下去?」不管有沒有希望,我們都只能獨自努力。 – 每天為你推薦一篇好文章


幸或不幸,或許只是事過境遷後回想起的遙遠景色。

#書名好美 #但又有點淡淡的哀傷 #每天為你推薦一篇好文章

*正文開始

清水小夜子看了一下手錶。

距離電話接線室工作的交接時間還有四十分鐘,員工餐廳也開始湧入人潮。她將定食的餐盤回收後,從小化妝包內掏出手機。有一封未讀簡訊,是表妹理惠傳來的。

『休息時間打個電話給我。』

小夜子將背靠在通往地下倉庫的折門上,按下了通話鍵。

「小夜子,我聯絡不上我媽。妳可以幫我去看她一下嗎?」

「聯絡不上?怎麼回事?」

「她不接電話。雖然直接打去問里實阿姨應該最快,但妳也不是不知道我跟阿姨之間的狀況。」

幫杉山百合江姨媽向政府申請生活補助的人,就是小夜子的母親里實。理惠離家到札幌一去不返,叫她回來釧路一趟的人,也是里實。

「妳好歹也要回來一趟,看看自己的媽媽現在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理惠雖然親眼看到百合江的生活有多麼窮困潦倒,但是對於申請生活補助一事,卻面露難色。

「如果女兒肯好好照顧自己媽媽的話,就用不著我來操心了!」

里實這番咆哮,讓三人間原本就已緊張的關係更加惡化。

最後,因為身為女兒的理惠也沒有經濟能力撫養母親,所以申請通過了。這些是在理惠還沒嫁給報社記者、甚至是早在她開始以「羽木洋子」的筆名撰寫小說之前就發生的事情。

「會不會是妳打去時,剛好她不在家而已?」

「我從昨天就一直打給她,照三餐打,深夜也打。今天一大早又打了一次,但她還是沒接。」

理惠長長的嘆息聲傳進了耳裡。小夜子問理惠,是否能等她工作結束之後再去察看情況。

「謝謝妳,多虧有妳在。」

照理說,理惠和母親百合江這幾年已經沒有往來了。至少可以確定理惠連結婚時也沒知會母親一聲。她為何突然心血來潮聯絡母親,小夜子並沒有過問。

小夜子和理惠是同年齡的表姊妹,到中學為止兩人都就讀同一所學校。也許是因為自幼一塊兒長大,小夜子對理惠比對自己的親妹妹絹子還了解。

長期相處下來,哪些事不該問、哪些事不該提,兩人之間有一定的默契。

通話結束後,小夜子把手機放進小化妝包中,從倉庫門口回到走廊上。

無論是理惠或小夜子,在二十多歲時都曾對婚姻和穩定的生活滿心嚮往,也曾在愛情的進退得失中徬徨迷惑。當時的小夜子年輕躁進又懵懂無知,就連對理惠的妒忌都曾經是她生活的動力。

直到年過三十五之後,她才慢慢和理惠恢復聯繫。

理惠是在四十二歲結婚的,沒有人見過理惠的丈夫,小夜子也對於理惠結婚一事將信將疑,她半玩笑地說:「如果是真的,就把對方的照片寄來給我看呀。」理惠這才把他們的蜜月照以電子郵件寄來。

信件主旨是「姑且結了個婚in西班牙」,隨信附上在聖家堂前拍下的照片。據說理惠得到商業出版社主辦的小說新人獎時,她的丈夫是報社負責跑文藝線的記者。

「不管是誰,我都不想讓別人知道我正在寫小說。」

理惠以此為由拒絕公開自己的照片和真名,當時記者好像還質問她:「那妳為何要投稿新人獎?」

理惠最後同意僅公開真名和年齡,但是拒絕公布照片及出身地。

「我這才終於知道,只要不露臉,就算別人看到真名,也不會特地去確認是不是自己認識的人。」

事後,理惠在電話裡自嘲,得獎的事竟對她的生活一點影響也沒有。已經結婚的消息,則是在彼此恢復聯絡大約一年之後理惠才說的。

新人獎獲獎兩年後,理惠的第一本單行本終於付梓,首刷五千冊。既沒有引起大眾的關注,也沒有再版。最近,她的名字一、兩個月會在小說雜誌上出現一次。聽說她就快要出版第二本書了。

收到理惠的處女作後,小夜子送花祝賀。她在理惠打來的電話裡坦白:「其實我還沒有讀。」理惠笑著回應:「這才像我認識的妳。」

老實說,小夜子對小說本身興趣缺缺,無論誰寫的都一樣。與其看書,她寧可看電影。但如果是台詞太多的電影,她也不愛。在一天結束之際,她所看的總是那些鮮少對話的歐洲老片。

從照片來看,理惠的丈夫是個體型魁梧的男人,聽說比理惠年長八歲。夫妻膝下無子,平常就由理惠扮演孩子的角色來取得夫妻生活間的平衡。

小夜子在樓梯平台抬起頭時,看到鶴田的背影。他們兩人開始交往時,鶴田正在擔任總務課的副課長。鶴田在十年前還是有婦之夫,後來因小夜子而離婚。

他們兩人也一度分手,直到五年前因市長換人,鶴田被調到市史編撰室工作後,他們才又恢復交往。這五年來,鶴田已變得滿面滄桑,他的駝背愈來愈嚴重,從背部隱約可看到穿在底下的汗衫。

小夜子目視著那男人毫無防備的背影,她是在這一、兩年間發現,鶴田精神上的疲態反倒讓自己感到輕鬆。

四十五歲懷孕——

三天前,小夜子去了婦產科,原本是想詢問關於更年期的問題,沒想到卻聽到了

「恭喜妳」這三個字,至今她還難以接受這個事實,所以對鶴田也還沒開口。小夜子雖然已暗自決定該如何處理,但不知怎的,就是遲遲不去安排手術日期,任由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

面對眼前這個狀況,小夜子儘量試著冷靜思考。雖說與對方相識至今已有十年之久,但對於結婚小夜子一點意願也沒有。鶴田精神上的疲態之所以讓小夜子感到輕鬆,是因為他們大概一週到十天才會見一次面。

等到孩子上小學時,小夜子早已經超過五十歲,鶴田也快要退休了,光是這點就讓小夜子覺得兩人不可能成為父母。

小夜子統計了下午的工作量,出來的數字和平時沒什麼兩樣:

詢問關於生活補助的電話共十五通,詢問市立幼兒園入學地點的共八通,醉漢打來的抱怨電話一通—光是這一通就花了四十分鐘—剩下五十幾通都是幫忙轉接到其他部門。

打到市公所來的電話,內容五花八門。人生解惑、自殺預告、對行政體系的不滿、

斥責,還有胡亂找對象抱怨。

每到初春就會接到許多打來告知「我現在想去死」的電話,而小夜子只有在頭幾年時不知道該把電話轉到哪裡。在工作超過四分之一個世紀後的現在,她已經能冷靜地詢問對方「讓你想死的理由是什麼」。

在談話的過程中,對方想死的理由也會逐漸浮上檯面。

被停水了、太太死了、和父母斷絕關係、沒東西吃。

想死的人既沒有固定年齡,理由也是各式各樣。仔細聆聽就會發現,多數人的理由都是受到貧困或債務所迫,但奇妙的是,打電話來的人絕不會以那種詞彙來形容自己。

只要在對話的過程中看出背後理由,就可以把電話轉到最適合的部門。各個部門都有安置一名「負責諮詢」的人。

小夜子拿起話筒,用殺菌濕紙巾反反覆覆地擦拭。雖然曾被同事說「妳這麼用力,電話會被妳擦壞的」,但小夜子反倒希望每個人都能像她一樣仔細消毒清潔。

小夜子起身的同時,放在桌上的話筒就由一旁待機的接線員接手。五名同事中隨時要有三人負責接線業務,剩下兩人則是負責整理總務課的文件,或是趁此時熟記部門內的各項活動。

過去有六名同事時,工作時間還能切分得剛剛好,如今剩下五個人後就變得難以分配了。

據理惠所言,百合江住在北海道釧路町公營住宅的一樓。下班後,小夜子打電話給母親里實,詢問百合江住處的確切位置。

「理惠說她聯絡不上百合江姨媽,所以我正要過去看看。但我只知道她住在公營住宅,上網一查公營住宅有好幾棟,不知道是哪一棟。妳可不可以告訴我大概在哪?」

自從接受政府的生活補助以來,百合江搬過兩次家。每逢過年,負責送東西給百合江的都是小夜子,但自從五年前百合江搬到現在的住處後,小夜子就沒再去過。

說明狀況後,母親里實拉高語尾道:「理惠啊?」很明顯地,她光是聽到那名字就感到不快。

「算了,我先去了再說。」小夜子打算趕快結束這通電話。

「我有種不祥的預感。」里實說她也要去。

事實上,也只有小夜子的母親知道百合江住處的確切位置。在她們兩姊妹之下雖然還有三個弟弟,但聽說其中兩個弟弟在五十幾歲時就過世了,唯一剩下的大弟則是不知去向。

「我和她也好一陣子沒見面、沒聯絡了,剛好去看看她,妳就順道載我去吧。」

小夜子回到老家時,里實已特意換上夏季的正式套裝在等著她,臉上也重新補過妝,一點也不像是因擔心姊姊安危而出門時所做的準備。

看見母親裝模作樣地坐進副駕駛座,小夜子只後悔自己輕率地打出那通電話。

小夜子和理惠都是高中畢業後就出社會工作。在開始工作大約一年後,兩人也都因為和父母不斷發生小口角而離家。

令小夜子離家的最大理由是,妹妹絹子說她不要升學讀高中,要直接繼承家業,在父母的理髮店工作。

小夜子的父母都是從學徒慢慢做到了理髮師,所以她一直覺得自己遲早有一天會走相同的路,繼承父母的理髮店。只不過,國中快要畢業時,小夜子對於自己的將來反而變得舉棋不定。

不知是幸還不幸,小她三歲的絹子既不愛上學,也不愛讀書,所以當父母勸告「有一技之長就不怕沒飯吃」時,絹子欣然接受了。

因此,對於提出「等高中畢業之後再繼承家業」這種莫名其妙條件的小夜子,父母自然不必再多加期待。

母親里實幾次投資土地都宣告失敗,最後的放手一搏是在郊外商業區買下一間店面。一樓是自營的理髮店,二樓是與女兒、女婿的兩代同居住宅(註1)。

不同於過去風光的時期,現在的他們只能勉強餬口而已。好不容易還清了泡沫經濟時代的債務後,卻面臨廉價剪髮店大舉進駐,所有個人經營的理髮店都大受打擊。

二十歲就嫁給同齡理髮師的絹子,現在育有一兒一女,女兒已成年,兒子仍是高中生,但兩名子女都早已宣告自己將來不打算成為理髮師。

『杉山百合江』

用麥克筆寫著名字的門牌鑲在門旁。這棟老舊的公營住宅,是一棟三層樓的長方形建築。那個年輕時是秀場歌手、連在孩子們眼中也美得閃閃動人的姨媽,如今恐怕要在這種地方走完人生最後一程。

百合江與里實,這對已經年過七十的姊妹,兩人之間的隔閡由來已久。

「都這把年紀了,還得一個人住在這種地方,真悲哀。」

里實的口氣,彷彿完全忘了當初百合江的生活補助手續全是她一手包辦的。百合江在事業經營失敗後,因壓力性的暈眩而病倒。

後來百合江該由誰照顧成了問題,為此還引起一場不小的騷動,那天人在札幌的理惠也是說聯絡不上母親,接著把事情都推給小夜子處理。

「妳的意思是不想讓姨媽住在這種地方嗎?」

「我可沒這麼說。」

里實說著「受不了,妳老是這樣」,一邊別過頭去。母親之所以年過七十還不能稍微放下身段,或許是因為小夜子都不肯好好聽她抱怨,對小夜子的不滿日益累積所導致吧。

母親一邊說自己擔心百合江,一邊又用瞧不起姊姊的口吻說話,但這兩者在母親心中似乎沒有任何矛盾之處。

「理惠怎麼說來著?現在說她擔心媽媽,我看她一定有什麼企圖。啊,真是有股不祥的預感。」

按下門鈴數秒後,似乎有人來到門內的另一側。小夜子看到母親的臉頰因緊張而僵硬地向上提。

「請問是哪一位?」

不是百合江的聲音。小夜子和母親站在門外面面相覷。

「我姓清水,我們是百合江姨媽的親戚。請問百合江姨媽在家嗎?」

打開門的是一個滿頭白髮的老人。百合江的房裡竟有男人——雖說如此,也是個年紀相仿的老人——這讓里實「哼」了一聲。小夜子告訴對方,自己是受百合江女兒之託,前來看看姨媽的狀況。

老人滿布皺紋的臉上堆起了笑容,並不是令人不舒服的笑容,他看起來是真心因為親人來訪而感到高興。老人說自己和百合江是同一個鄰里守望互助會的人,小夜子點頭致意,但里實連瞧都不肯瞧他一眼。

「請進,她在裡面的房間。」

才踏入玄關一步,就能知道房裡有個病人。屋內充斥著臨終之人的酸臭味,里實倒退了一步,小夜子則是連忙脫下跟鞋,連鞋子都來不及排好就往房內走。

這是一間只有起居室、寢室、廚房和廁所的獨居戶。小型液晶電視旁並排著一台可攜式CD播放器,周圍堆疊著好幾張知名女性演歌歌手的CD唱片。

在翻開的電視節目情報雜誌《The Television》上,有幾處特別以紅筆圈起來的地方。那本是上個月的雜誌。

小夜子戰戰兢兢地窺視下一間房間。

敞開的紙拉門對側,是躺在被窩裡的百合江。棉被尾側堆疊著兩個塑膠製的衣物收納箱,可能是壁櫥裡放不下而擺放於此。

「姨媽,我是小夜子。」

百合江一動也不動,覆蓋著毛巾被的胸口以規律的節奏起伏著。小夜子又喊了她一聲。從起居室射入的日光燈光線,將小夜子的影子落在寢室裡。

百合江的腹部以下被紙拉門的影子遮蓋在幽暗之中。小夜子跨過了門,走向睡在另一側的百合江枕邊。

「百合江姨媽。」

小夜子不知道接著還能說些什麼。百合江的左手握著一個漆成黑色的小型牌位。

里實推開小夜子,在百合江的枕邊雙膝落地。里實看到手中的牌位後沉默了數秒,然後高聲喊了起來。「姊姊!」

小夜子這時才回過神,從包包裡掏出手機叫救護車。她告訴對方百合江的狀況和所在位置,電話另一頭說十分鐘以內就會抵達。

她回頭望向昏暗的寢室。里實正在扳著百合江的手指,打算取出她手裡的牌位。小夜子按住母親的雙肩。

「別這樣,讓她繼續握著吧。」

里實仍打算舉起百合江的手,但被小夜子揮開。握著牌位的左手落在百合江的胸口上。里實雙手撐著榻榻米一屁股坐下,雙眼直瞪著小夜子。

註1:
在日本稱為「二世帶住宅」,是指夫妻婚後與父母同住於一棟建築內,但兩代各自擁有獨立的生活空間,包括寢室、浴室、廚房、客廳等。兩代雖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卻不會互相干擾。

《愛的荒蕪地帶》——櫻木紫乃

書籍特色

聽到「從零開始」這幾個字時,百合江才真正感覺到自己失去了一切。
彷彿在玩大富翁,骰子擲出幾點,就前進幾格,
抽到回到起點的卡片,就從頭來過。

杉山百合江手裡緊握著一個謎樣的牌位,躺在病床上,垂垂將死。
她的一生可謂波瀾萬丈。

百合江成長於北海道道東拓荒村一個赤貧的家庭,中學畢業就被迫到藥房工作,償還父親的債務。

一年,村裡的廟會請來劇團表演,光彩奪目的舞台世界讓第一次觀賞歌舞劇的百合江震撼不已,歌手的魅力尤其令她傾心。

百合江毅然決定離開家鄉,跟著劇團展開四處飄蕩的巡演生活,她跌宕起伏的一生也自此揭開序幕……

糾結六十年的愛之羈絆,橫跨三個世代的淒絕人生。

暴力相向的父親、借酒澆愁的母親、冷漠無情的手足;
這裡沒有錢、沒有電、沒有愛,只有一片荒蕪。
持續被愛背叛的百合江,該如何微笑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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