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會犯的錯,全在《投名狀》裡!深度解讀三兄弟「到底誰對誰錯」? – 我們用電影寫日記
再看一次,還是覺得挺揪心的!
#投名狀 #男人會犯的錯 #你覺得是誰的錯?
*正文開始
來源:老片复盤半隻貓
整理:冒牌生
《投名狀》裡義結金蘭的三個好兄弟,弄到最後,卻沒有一個得到善終。
那時,他們還是兄弟三人中,究竟誰對誰錯,錯在哪裡?就下來就來為你解讀。
納投名狀,結兄弟誼,死生相託,
吉凶相救,福禍相依,患難相依,
外人亂我兄弟者,視投名狀,必殺之!
兄弟亂我兄弟者,視投名狀,必殺之!
兄弟三人,大哥龐青雲,二哥趙二虎,三弟姜武陽,立下誓約,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他們確實做到了同死,只不過,不是他們想像中的那種同死。
龐青雲(李連杰)
龐青雲,太平天國期間的清朝將領,領兵與太平天國軍血戰至最後一人。
當他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時候,他說他已經死了。
和蘇州城守將黃文清的大無畏相比,龐青雲沒有選擇戰死,而是選擇假死。
蘇州城守將黃文清,大義
他是個有抱負的人,他知道如果自己死了,那麼所有跟著自己的兄弟,都將死得毫無價值。
過硬的軍事素養,讓龐青雲在一干草寇堆裡發光發熱。職業軍人和土匪的戰力,不可同日而語,所以他很快獲得了土匪兄弟趙二虎,姜武陽的欣賞和信任,並投名狀,結拜為兄弟。
論打仗,趙二虎和姜武陽是外行,他們的一腔熱血,是戰術上的良藥,也是戰略上的毒藥,龐青雲身體力行地去教會他們怎麼做一個職業軍人。可有一點,兄弟倆始終都學不會——兵不厭詐。
在戰場上,龐青雲殺人不眨眼,但龐青雲殺人講究原則,戰場上的是「兵」,可以殺,戰場外的是「民」,不可殺。
所以在投名狀殺外人的時候,最膽怯的那個竟然是龐青雲。
不是他不敢殺人,而是他殺的不是人,是自己的理想。
有人說,龐青雲霸占了趙二虎的妻子,害得趙二虎成為背信棄義的小人,最後還直接殺死了趙二虎,他的眼裡,根本就沒有兄弟情。
但我們從他的眼裡,看到過兄弟情。
他說,他不相信投名狀,只相信二虎和武陽。我認為他沒有撒謊。
有一種兄弟,是希望能夠讓你脫胎換骨的兄弟。
龐青雲其實一直想把兄弟們朝一條康莊大道上引——投軍是吃飽飯養活自己,不讓別人欺負自己。
戰場上朝兄弟大呼小叫,是讓他們懂得什麼是打仗,要贏。
殺死兩個強搶民女的孩子,是讓弟兄們明辨是非,棄暗投明。
蘇州城殺死降軍,是為了讓自己的兄弟們能夠活下去。
甚至殺趙二虎,也是因為他是軍心不穩的最大隱患,而不是因為女人。
龐青雲的很多做法,讓人難以理解,尤其是從兄弟的角度去看,但大部分的時候我和姜武陽的看法是一樣的——大哥是對的。
如果要說錯,龐青雲最大的錯,就是「兄弟妻不可欺」。他亂了兄弟的心,不是二虎的心,而是武陽的心。
龐青雲的理想,是結束戰爭,不要打仗,所以他打仗比誰都要狠,所以他忍辱負重,能屈能伸。
龐青雲從不吝嗇自己的膝蓋,太后,他也跪,大臣們,他也跪,兄弟,他也跪,死去的小弟,他也跪。因為他心裡的大夢還沒有實現,如果跪下來,就能離夢想近一點,他就一定會去那樣做。
素來「一將功成萬骨枯」這句話,都讓人唏噓。但如果沒有一將的功成,死的也許就不止萬骨,而之前死去的萬骨也將毫無意義。
龐青雲是做大事的人,可他只懂得了「兵不厭詐」,卻沒有參透政治的「兵法」。最終死在了朝廷政客的槍下,成為了官場上的一枚棄子。
趙二虎(劉德華)
趙二虎,窮苦人出生,沒有什麼文化,因為實在活不下去了,所以當了草寇。
二虎一生忠義,為了兄弟,可以不惜一切代價。即便是在龐青雲設計害他的時候,他心裡想的還是要去救龐青雲。而龐青雲能夠殺趙二虎,也是完全利用了趙二虎重情義這一點,他設了死局,料定了二虎會為自己而來,就像龐青雲一直教二虎的——「兵不厭詐」。
三個兄弟當中,最學不會「兵不厭詐」的就是趙二虎。
他簡單率直,是一條光明磊落的好漢。身先士卒,一馬當先,是他一生的烙印。
當所有人都在傳蘇州城內凶險的時候,他不顧兄弟的反對,一個人潛入蘇州城,看清了蘇州城裡破敗的殘局,成全了守城的黃文清。
二虎沒有什麼計謀,要說有,就是「不要命」。
但二虎為人太過簡單,對他來說,看得見的,就是有,看不見的,就是沒有。
他看的見的,是女人在身邊伺候,看不見的,是女人早就已經變了
他看的見的,是蘇州城的四千降兵,是殺降的背信棄義;看不見的,是沒有糧而餓死的兄弟,是蘇州城淪陷後的腹背受敵。
找人做兄弟,當找趙二虎這樣的兄弟,一口吐沫一個釘,兩肋插刀,肝腦塗地。
趙二虎是一個好兄弟,但不是一個好的合夥人。
兄弟合夥創業,最後有好結果的,沒幾個,歷來如此。因為在兄弟眼裡,兄弟情義大過了理想和利益,再堅固的情義也經不起絲毫的叛離,可商場戰場,又怎可能少得了爾虞我詐。
如果要說錯,趙二虎最大的錯,是人心看得太淺,姿態放得太高,亂了龐青雲的心。
趙二虎不知道,兄弟三人周圍那一雙雙陰謀家的眼睛,卻把他們的心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兄弟三人情義的光芒越是耀眼,就越是暴露在敵人的視野之下。
所以,二虎最後會被克死在兄弟的手裡,幾乎就是一場必然。只是可惜了這麼好的兄弟,臨死之時,還在喊著「大哥」。
姜武陽(金城武)
姜武陽,自小成為孤兒,十三歲便跟隨趙二虎做強盜,視二虎如親兄弟。他和趙二虎一樣,把腦袋提在褲腰帶上過日子,一個「死」字,從來不帶怕的。
但和趙二虎不同,姜武陽有個最大的優點,是願意學,學得快,從龐青雲的身上,學到了擒賊先擒王,學到了打仗是要死人的。
他確實很聰明,從前跟著趙二虎,混成了土匪裡的二把手,後來跟著龐青雲,混成了軍營裡的二把手。
要不是被亂了心神,憑著姜武陽能學善用的性格,他本可以成就一番大業。
他輸就輸在了自己還是太過年輕,來不及開花結果了。
如果說趙二虎重的是義,姜武陽重的就是情。
姜武陽為了兄弟,把女人殺了,他的眼睛裡,只有兄弟。
兄弟之間,講情,是好事,但是大業面前,再講情,就未必了。
如果要說錯,姜武陽最大的錯,就是在兄弟身上,濫用感情,亂了自己的心。
男人可以左右逢源,但不可以搖擺不定。殺女人,是想平衡兄弟之間的感情,但這不過是他自己的一廂情願而已,果然,女人殺了,但二哥還是死了。
最後刺殺大哥,是他一身最大的悲劇,成為了殺死兄弟的罪人,成為了政客陰謀的武器。
他不僅殺死了大哥,也殺死了大哥的理想,還殺死了自己,被人利用卻至死都不知道是被誰利用。
男人不是不能講感情,但必須分清場合,因為有些場合,是要付出代價的。
光是《投名狀》李連杰、劉德華、金城武三大帥哥的精彩演技,不論重看幾次我都覺得相當精彩,接下來我們先不講兄弟情,而是聊聊另一位帥哥梁朝偉的經典電影《色,戒》。
李安改編《色,戒》之所以能成功,在劇情上主要有前後兩點:
1、強化了王佳芝話劇演員的身份;
2、給易先生一個愛上王佳芝的心路歷程。
李安表現出了比張愛玲更絕望更徹底的虛無,但李安並不冷。在李安的《色,戒》裡,易先生對王佳芝卻是有著實實在在的愛的。
而這份愛,來得並不容易。
別忘了易先生「汪偽政府的特務頭子」的身份。
有文章說得精闢:「在世人眼中,甚至是他自己,都會覺得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冷血動物,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卑鄙小人,十惡不赦的賣國賊,謹小慎微的身處在高危之下的、只求苟延殘喘活著的自私鬼。」
是的,電影裡的易先生對自己的處境是清楚的,他知道日本鬼子江河日下,跟著粉墨登場的一班人(當然包括他自己),卻還在荒腔走板地唱戲。他如驚弓之鳥,活得清醒、壓抑且疲憊。
這樣的人,連回家都一路小跑,回到家就拉上厚厚的窗簾躲避刺客(短短幾個動作就交代了人物身份和性格,沒有浪費任何一個鏡頭,李安真是厲害)。而據王佳芝的上線老吳說,重慶方面派過兩個受過嚴格訓練的女特務,釣了他一陣子就被揭穿了。
這樣謹慎、狡詐、陰險的人,本不會輕易相信另一個人的,何況是愛上。但他在王佳芝這裡卻栽了跟頭。
從一開始,易先生和易太太就知道王佳芝是接近自己的臥底,而非什麼富家太太。李安在接受采訪時曾表示:「我看張愛玲小說《色,戒》,從看的第一遍起,就沒有相信過易先生不知道王佳芝是幹什麼的,完全不可能!」
所以李安的拍法,表面上好像大家都不曉得,但事實上大家也都在演一齣戲。
為此,李安安排了大量的細節。比如,易太太第一次和麥太太逛街,就看出假裝表弟的鄺裕民的身份。
王佳芝把自己的電話故意寫給易先生看,這樣低級的手段,易太太都驚訝了。
這一段,小說裡只是說「臨走丟下她的電話號碼,易先生乘他太太送她出去,一定會抄了去」,明顯電影的改動更細緻更高明。
也難怪,一個沒有社會閱歷和階層熏陶的學生,能演成王佳芝那樣已經很不錯了。
只是那種融入到日常生活每個細節裡的上層社會禮儀,她確實無能為力,處處漏出破綻。比如,王佳芝會把嘴裡的茶葉沫又吐回杯子裡。
還有影片裡多處給出的杯子上留下的口紅唇印,這些舉動太不符合富家太太的身份了。連易太太都能輕鬆看出來的事情,何況老奸巨猾的易先生。王佳芝跟易先生一交手,立馬暴露得一覽無餘。
那就是在淺水灣餐廳的調情戲。這一段比三場床戲更加有韻味,可往往被大家所忽視。
這是二人第一次秘密約會,王佳芝太心急了,太急於讓易先生相信她是因為丈夫忽視自己而心生怨恨,才會去勾引他。所以她才會抓住個話頭,就不停地說個沒完。
易先生說易太太打牌打得頭疼來不了餐廳,王佳芝就急不可耐地抱怨小麥也不喜歡她打牌還吵架,男人外面那麼多樂子,女人卻只能逛街和打牌,可打牌還規矩是關在家裡。
易先生並沒接她的話,而是問:我今天打電話過去的時候,是不是打攪你了?
因為之前易先生打電話的時候,王佳芝那邊同學們在載歌載舞,問這個問題就是要確認一下自己的懷疑。
王佳芝顯然有點措手不及,只能給出丈夫去新加坡,讓一幫朋友過來陪她的理由。但卻狗尾續貂地加了句「其實他那是派人來看住我。你打電話來,我正好開溜。 」
目的性太強,也太刻意了,難怪易先生會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玩味眼光打量著她說「是嗎?」。這哪裡是在幽會,分明是在審問犯人啊。(梁朝偉太會用眼神演戲了,李安選角眼光真毒辣)
但王佳芝漏洞百出,對此絲毫沒有察覺。
易先生剛說過「留心的話,沒有什麼是小事」,她連易先生盯著她杯子上的口紅唇印的小動作都沒注意到。
張愛玲說,他們是「原始的獵人」與「獵物」的關係,可此時,王佳芝假裝成獵人,卻早被獵物看透。所以接下來,易先生明顯鬆弛了下來,審問的姿態裡,摻雜了一絲獵人調戲獵物的味道。
「麥先生工作挺忙的?」
「忙什麼我也不知道,這兩天又去了新加坡。不過,男人只要不回家,什麼都好,是不是?」
「麥先生做的是哪方面生意?」
「進出口。你要是對小麥那麼感興趣,那下回吃飯我帶他一起來,你們男人聊的話題還多些,跟我們女人只能聊些雞毛蒜皮。」
王佳芝肯定覺得自己機智極了,說完嘴角還揚起了一個孩子般得意的微笑。
易先生也笑了。雙方都認為自己勝券在握,可假裝成獵物的獵人,明顯更享受。
看著獵物一步步被玩弄於股掌之中,對這個每天都在面對拷打、流血和腦漿的特務頭子來說,確實是輕鬆的,何況還是這樣一個尤物。
接下來,易先生又給王佳芝「餵」話了。
「我往來的人都是社會上有頭臉的,整天談國家大事,千秋萬代掛在嘴邊,他們主張什麼我不管,從他們眼裡,我看到的是同一件事,恐懼!」
然後他話鋒一轉,問王佳芝:「你呢?你和別人不太一樣,你不害怕,是不是這樣?」
王佳芝沒直接回答,而是像對賭一樣地反問了一句「你呢?」
看著故作精明的小特務賣力在老謀深算的老特務面前賣力「表演」,易先生再次笑了,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你人聰明,賭牌倒不怎麼行。」
當然不行,自己的牌全被對方看透了,卻連人家出的明牌都看不懂,可不就是太單純了。
就是這樣單純的小特務,卻要在自己面前裝「蕩婦」,這種反差,對見慣了風月場各種情事的老手來說,何嘗不是另一種新鮮呢?
對此,作者「何日君回來」一針見血地指出:
「王佳芝沒有弄明白,她的緊身旗袍,她的性感絲襪,對易先生的吸引力其實根本不是最關鍵的地方,她真正讓他吸引的地方是,她是純良的人,卻裝成娼妓的樣子。」
這一場幽會,對王佳芝來說是演戲,對易先生來說卻是遊戲。
只是前者的演戲,剛好撞在了後者享受遊戲的槍口上。因為享受,他也就不願戳破。歪打正著!
三年前的這場餐廳調情,可以看成是二人的超長前戲,要等到三年後,才進展成了那三場床戲。
這也是李安的《色,戒》爭議最大的地方,原著裡,王佳芝與易先生的情愛描述,只有一句簡簡單單的「事實是,每次跟老易在一起都像洗了個熱水澡,把積鬱都沖掉了,因為一切都有了個目的。 」
李安把原著中只言片語的情慾,敷演成三場出色的床戲,有作者說:「從電影的劇作來說,李安的《色,戒》雖然有放大張愛玲小說情慾部分的嫌疑,卻有力地補充了劇作的邏輯,如果王佳芝和易先生沒有發生過真正極致的性愛,單單為了一枚昂貴的戒指就犧牲自己,王佳芝的形象是無法成立的。」
雖然精到,但別忘了,從原著到電影,李安把床戲的視角從王佳芝轉換成了易先生,因為明顯是由後者主導的。
如果刪掉三場床戲,不但王佳芝的形象是不成立的,就連易先生的形像也會大打折扣。因為正是這三場床戲,才讓李安的易先生和張愛玲的易先生產生了本質的區別。
這三場床戲,才是李安對張愛玲的創造性解讀,是大師之為大師的證據。
第一場床戲
易先生地點選在了一個落滿灰塵的別墅裡,說明這個地方很久沒有人來過,絕非合適的幽會之地。此時,在他心裡,王佳芝和別的情婦沒什麼區別。
然後易先生表現得如禽獸一樣粗暴,先是把王佳芝狠狠懟在牆上,左手按住她的肩膀,右手去撕她腰部的旗袍,這分明是特務檢查與搜身的動作。
(畫面請自行腦補)
接著他把她重重摔在床上,先是解下皮帶抽打,然後捆綁。這並非像很多所謂的SM,後面我們也可以看到易先生並沒有這種癖好。這更像是在殘酷地審訊犯人!
在整個過程中,易先生都用手控制著王佳芝的頭,展現出強烈的控制慾和征服欲。這所有的動作,都是對犯人的,而非對情人的。而這,也側面印證了前文所述易先生知道王佳芝身份的事。此時的王佳芝,除了是他的洩慾工具,還是潛在的敵人。
有個小細節,做愛過程中,王佳芝回頭看了他一眼,他凶狠的眼神中出現了片刻的猶豫與不忍,然後就又按下她的頭,拒絕與她有眼神交流。
做愛結束後,易先生默默地坐著抽煙,然後把風衣扔給王佳芝,冷冷地留了句「你的風衣」,就走了。
這是易先生對王佳芝的終極考驗,可能是三年的戰亂與流離,可能是她的單純和美貌,甚至是她的不專業,讓他覺得她和別的女特務不一樣吧。
而也許就是這點「不一樣」,讓他在抽煙時經過內心翻江倒海的掙扎後,最後還是放過了她。
經此性愛後,易先生發洩了「王佳芝不懷好意靠近他」帶來的憤怒,內心對王佳芝卻也有了可能連他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第二場床戲。
第一次之後,王佳芝好像就有點陷落了,竟然明目張膽且失魂落魄地對下人詢問起易先生的去向。
而易先生從南京回來後,王佳芝的反應竟然是「一走就是四天,一句話也沒有,你知不知道我每一分鐘都在恨你! 」
易先生:「我現在回來了,你還恨嗎?」
王佳芝:「不恨了。」
易先生:「你還回香港嗎?」
王佳芝:「我要回去!」
如果重溫這部電影的人,可以注意一下王佳芝這兩句話的語氣,那種帶著委屈和哭腔的嬌喘聲,被湯唯演得太傳神了。
此時的王佳芝,已經徹底變成了一個獨守空房的怨婦。
原著中說「到女人心裡的路通過陰道」,電影裡王佳芝的反應,可以說是這句話最好的註腳了。
但易先生就能瀟灑抽身嗎?不,他也一步步淪陷。
王佳芝:「我恨你。」
易先生:「我說我相信,我已經很久不相信任何人說的話。你再說一次,我相信。」
王佳芝:「那你一定很寂寞。」
易先生:「可是我還活著。」
此時,易先生算是第一次向王佳芝敞開了內心的一角:對任何人心存提防,是很寂寞,但也讓我活到今天,可我相信你。
「可是我還活著」,我一直覺得這句話放在這裡很奇怪,可如果它的潛台詞是「雖然你恨我,可是你到現在也都沒動手」,是不是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二人都已對彼此產生強烈的依戀,又都無法完全把自己的內心交付給對方。
所以一開始,背景音樂帶著強烈的懸疑色彩,中間還加入了一段電影第一個鏡頭中狼狗的畫面,以及特務在胡同裡遊走的畫面。機警的狼狗和腳滑的特務,就是易先生內心的外化。
但隨著纏綿的繼續,雖然易先生還在控制著王佳芝,但他漸漸放鬆了對她的警惕。兩人已經有了眼神的交流,有了親吻。易先生的動作也越來越溫柔,連眼神都有了憐惜的味道。
這一段,性愛姿勢極盡誇張之能事。可能只有在這樣極致的性愛中,在只有兩個人的私密世界和體驗中,他們才能真的把戰亂、革命、酷刑、暗殺等等拋之腦後。那些掛在嘴上的千秋大業都是虛幻的,只有此時此刻兩具擁抱的肉體,能給彼此安慰。
可是,他們又都知道,不應該把自己這麼交給對方。所以到後面,兩個人越靠越近時,背景音樂變得分外傷感。
(畫面請自行腦補)
最後,就是那個被人津津樂道的回形針姿勢,王佳芝蜷縮著躺在易先生的懷抱裡,正如一個嬰兒睡在子宮裡。
王佳芝在易先生這裡找到了安全感,也就歸順了他,而他也敞開懷抱接納了她(對,易先生對王佳芝的愛,一直是不平等的)。
再看第三場床戲。
第一場,在別墅裡,像是刑訊。
第二場,在易先生的家裡,是偷情。
第三場,在一個「比較好的地方」,像是在度蜜月。
但在第三次之前,兩個人罕見地吵了一次架,像真正的戀人一樣。
王佳芝抱怨易先生讓自己一個人在外面等了兩個小時;易先生抱怨王佳芝不該那麼美,害得他心不在焉,秘書報告事情的時候一個字都聽不進去,他甚至幻想抓來的重慶方面的同學和王佳芝做那件事。
他只是抱怨自己不該愛上王佳芝,他陷得不能自拔了。
正是在易先生給王佳芝講完血腥恐怖的刑訊過程之後,第三場床戲開始了,它和前面的刑訊一樣,暗藏著殺機。
一開始,兩個人都非常得投入,尤其是易先生,上次拒絕親吻的他,看著身下女人純潔的目光,這次主動親了王佳芝。此刻,他才把驚懼、狐疑、冷酷全都拋棄,全身心地與王佳芝合二為一;伴隨著幾聲詭異的鼓點和淡出淡入的轉場切換,兩個人昏天黑地,醉生夢死,水乳交融。
這段床戲不但是二人的高潮,更是整個電影的高潮。
中途,二人幾乎同時看到了掛在床邊的槍,王佳芝終於意識到自己還有任務,而易先生也意識到自己處於危險之中。王佳芝趕緊用瘋狂的親吻轉移易先生的注意力,並用枕頭用力蒙住易先生的臉。
那個之前說自己不喜歡黑的地方的老特務,竟然沒有發火也沒有抵抗。沒有比這更好的殺戮時刻了,此時動手,一切就都結束了。可王佳芝還是沒能下得了手,很快,易先生就在最後的高潮來臨前,翻過身來,把王佳芝壓在了身下。
這不就是珠寶店王佳芝放走易先生的預演嗎?同樣的好時機,同樣的心一軟,同樣的大結局,王佳芝的悲劇早已註定,可她沒能參悟透。
感性與理性的衝突,肉體與靈魂的掙扎,慾望與理智的撕扯,明知道不該泥潭深陷卻又無法自拔,明知道萬劫不復卻又甘之如飴,可肉體的快感狂潮以不可理喻的勁頭,衝破了荒蕪心靈的最後一道防線,讓自己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這是王佳芝的內心撕裂,又何嘗不是易先生的呢?所以最後結束時,王佳芝失聲痛哭,易先生也是眼圈泛紅。
三場床戲,加了兩段詭異低沉的背景音樂,讓人看得壓抑無比。
因為它並非為了誨淫,而是易先生和王佳芝情感升溫遞進的過程,既是王佳芝沉淪於肉慾和溫暖的過程,也是易先生慢慢放下戒備接納王佳芝的過程。
刪了這三場戲,他們二人感情的轉變過程,就會讓人一頭霧水。
正是三場床戲之後,出現了一場全劇最溫情最動人最不張愛玲的一幕,但它是李安式的,並且和全片毫不違和。
易先生和王佳芝日本藝伎館約會。
有個小細節,易先生不願意被日本人看到,用手遮住臉,王佳芝不急不慢地幫他關上了房門,彷若兩個配合默契的特工。
可能正是這樣的默契,讓易先生對王佳芝敞開了心扉:「你聽他們唱歌像哭,聽起來像喪家之犬,鬼子殺人如麻,其實心裡比誰都怕。知道江河日下,跟美國人一開打,就快到底了。跟著粉墨登場的一班人,還在荒腔走板地唱戲,你聽……」
他把自己的恐懼與軟弱和盤托出,交給王佳芝,完全沒有了之前的警覺多疑和殘忍冷酷。他閒坐著,她唱歌,像兩個平凡男女一樣。
「天涯呀海角覓呀覓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哎呀哎呀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家山呀北望淚呀淚沾襟,小妹妹想郎直到今,郎呀患難之交恩愛深,愛呀愛呀郎呀患難之交恩愛深,人生呀誰不惜呀惜青春,小妹妹似線郎似針,郎呀穿在一起不離分,愛呀愛呀郎呀穿在一起不離分」
《天涯歌女》選得真好啊,彷彿是為這部電影,為這個橋段量身定制。
「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苟活於亂世,都身處恐懼與壓抑中,在日本人的鐵蹄下,二人不過都是扮演著寄人籬下任人擺佈的「妓女」而已。
同是天涯淪落人,患難之交恩愛深,危機環伺下,兩個孤獨寂寞的人,只能藉對方的一點點溫暖,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
易先生聽得肝腸寸斷,握著王佳芝的手,潸然淚下。一個陰鷙的老狐狸流淚,說明他已經完完全全地接納了王佳芝作為自己的紅顏知己。
然後,在傷感動人的音樂中,易先生給王佳芝一封信,用前所未有的溫柔聲音,囑咐王佳芝去找一個工匠,那是他為她定制的浪漫。
想想也挺好笑的,王佳芝拿到信,第二天就交給了組織,並設下了一個暗殺易先生的計劃。
最後易先生痛下殺手,是不是也有這種真心被辜負的報復心態呢?
這就是李安比張愛玲溫柔慈悲的地方,原著裡,易先生對王佳芝的感情很可疑,說破了最多是感動和動心,就這還摻雜了些玩味,遠說不上愛情。且看王佳芝被捕後,易先生的兩段心理描寫:
「這美人局兩年前在香港已經發動了,佈置得這樣周密,卻被美人臨時變計放走了他。她還是真愛他的,是他生平第一個紅粉知己。想不到中年以後還有這番遇合。」
「他一脫險馬上一個電話打去,把那一帶都封鎖起來,一網打盡,不到晚上十點鐘統統槍斃了。她臨終一定恨他。不過『無毒不丈夫』。不是這樣的男子漢,她也不會愛他。」
面對放過自己的紅粉知己的死,易先生都是得意的,「臉上又憋不住的喜氣洋洋,帶三分春色。」
這是屬於張愛玲的冷硬狠辣,但李安沒那麼狠絕。
在原著裡王佳芝至死都沒能戴上的戒指,在電影裡戴上了,而且還被易先生許了「你和我在一起」的諾言。
而且,李安最起碼讓王佳芝在易先生那裡,得到了生前的潸然淚下,和死後的黯然神傷,才使她的淪陷與死亡,顯得沒那麼可悲和諷刺。
但別忘了李安的虛無。他雖然溫柔,但不代表他會媚俗。
他雖然對張愛玲的小說做出了很多溫暖化的處理,但保持了冷靜的克制,比如,他給王佳芝的淪陷提供了背景,但卻並不把她塑造成一個完全的被動者和無辜者。
他讓易先生對王佳芝產生了愛,卻不美化這份愛。
比如,在第二次床戲後,面對苦等自己的王佳芝,他前一句還在王佳芝耳邊溫柔地說「明天帶你去一個比較好的地方」,下一句就是陰鷙地命令「以後不准再進這間屋子」。
就算是最後的鴿子蛋,也不過是男人對情婦的寵愛。可對於極端缺愛的王佳芝來說,這種不平等的寵愛,一點點就足以把她毀滅。
李安用溫柔和慈悲做利刃,開闢一條屬於他的改編之路;又用冷靜的克製做護盾,護住了原著「蒼涼」的精髓。
而為了這兩者的平衡,電影在時鐘、評彈、打麻將、繳獲的那批軍火等各個方面,做了那麼多精心的設計,才成就了這樣豐富的意蘊。
而為了拍攝這部驚世駭俗的電影,所有人都承擔著巨大的壓力。
據說有一場床戲拍了13次,拍完三場床戲後,梁朝偉和湯唯難過到抱頭痛哭,梁朝偉坦言:「不敢回想,已經產生了心理障礙。」
李安說:「《色戒》是我投入最深,用情最深的電影,拍攝過程像走趟地獄」。不堪重負的他,還專門擱置工作飛往羅德島,向自己的啟蒙導師伯格曼尋求安慰。
這才有了之後《色,戒》在威尼斯和金馬的大放光彩,才有了張愛玲小說改編中最優秀的電影,才有了華語愛情片裡最有深度的作品。
14年過去了,這樣用心且耐人尋味的華語電影,好久沒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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