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讓人「一口氣」讀完的一本書!這是我們未來的故事…. – 每天為你推薦一篇好文章
研人篇
發生不幸時,旁觀者與當事人的心境是完全不同的。
載著父親遺體的靈車,在神奈川縣厚木市的狹窄商店街上穿梭而行。古賀研人坐在葬儀社安排的黑色禮車內,跟在靈車後頭緩緩前進。
研人接到父親古賀誠治猝死的消息時,心裡一團亂。那種不安定的感覺,就好像是支撐著靈魂的台座正在崩潰、瓦解。其後,研人在醫院內得知父親的死因是「胸部大動脈瘤破裂」。
到今天,已過了五天。研人與母親從未縱情放聲大哭,只是鎮日發呆,愣愣地忍受著現實的擺布。伯父在接到訃聞後,大老遠從山梨縣趕來。或許是不放心將弟弟的喪事交給一個家庭主婦及一個弱不禁風的研究所學生負責,他自告奮勇扛下處理後事的責任。
研人這輩子從不曾尊敬過父親。父親誠治生性悲觀,就愛怨天尤人,雖然有著堂堂大學教授的頭銜,卻可說是個人生的失敗例子。所以約三十分鐘前,眾人開始以鮮花填滿誠治的靈柩。研人還未明確感受到悲傷,眼淚卻已奪眶而出。或許是從小鄙視父親的關係,研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會為父親流下眼淚。研人一邊擦拭著眼鏡下的淚水,一邊告訴自己,或許這就是所謂的血濃於水吧。
靈柩的蓋子闔上了。環繞著鮮花的遺體永遠從視線中消失。那是研人見到父親的最後一眼。父親的模樣依然是那個削瘦而落魄的大學教授。相處的時間,只有短短二十四年。
車隊載著家屬與弔客抵達火葬場。焚燒爐分成兩座,父親的靈柩被送進的是較便宜的那一座。研人不禁搖頭嘆息。連死人都能分貴賤,這就是日本人的生死觀。
大約三十名的家屬與弔客皆走向二樓的等候室。唯獨研人依然留在爐前,凝視著緊閉的爐口。父親那失去靈魂的肉體,如今正在這裡頭承受著高溫火焰的摧殘。研人看著看著,腦中忽想起了國中時閱讀的某科普書中的一節:
「——在你的血液中流動的鐵質,是四十五億年前超新星爆炸時形成的東西。這些鐵質一直飄盪在宇宙之中,直到太陽系形成時,才被地球所吸收。如今這些鐵質,藉由食物進入了你的體內。至於存在你身體裡每個部位的氫,更是在宇宙誕生時便形成的元素。它們在宇宙中存在了一百三十七億年,如今成了你身體的一部分——」
組成父親肉體的各種元素,如今終於要回歸自然世界了。
科學的知識,稍微鈍化了生離死別的悲傷。
研人離開爐前,登上位於寬敞大廳角落的樓梯,前往二樓的等候室。
鋪設了榻榻米的等候室裡,弔客們圍著一張大桌子坐下來。母親香織雖顯得有些憔悴,但依然維持著冷靜態度。她正經八百地跪坐著,接受來自父親朋友及親戚的慰問之詞。
「你是研人吧?」
坐在對面一個頭髮中夾雜白髮、身材頗瘦的中年男人,跟研人說話。這個人姓菅井,是父親的朋友,是位報社記者。他曾來厚木的家裡拜訪過幾次,因此認識研人。
「好久不見,你長這麼大了。」菅井湊過來說:「在念研究所?」
「嗯。」
「研究什麼?」
「在藥學研究室研究有機合成。」研人冷淡回應。
研人已盡可能表現出不想深談的態度,菅井卻繼續追問:「能不能說得具體點?」
研人迫於無奈,只好說道:「利用電腦設計新藥,然後合成各種化合物,實際把藥做出來。」
「簡單說來,就是每天在實驗室裡搖試管?」
「嗯。」
「這也算是積功德的事。」
「除了這個,我沒有其他長處……」
雖然菅井只是隨口稱讚,聽在研人耳裡依然覺得渾身不對勁。菅井狐疑地看著研人的反應。即使是身為報社記者的菅井,似乎也無法看穿研人的心思。事實上,研人一直對自己的能力及適應性感到懷疑。研人明白自己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且將來也不可能做出什麼大事業。
「日本的科學基礎太弱了,你得多加點油。」菅井說。
研人在心中如此暗罵:你懂個屁,只會胡說八道。研人從以前就不喜歡這位在大報社當科學組記者的菅井。不過,這說起來並不算菅井的錯。菅井當年的一番好意,反而在研人心中留下陰霾。
「令尊的過世真是讓人感到惋惜。他還那麼年輕,本來還大有可為的。」菅井坐在研人身旁唉聲嘆氣,似乎無法相信一個年紀跟他相仿的人竟然就這麼死了。
「今天謝謝你遠道前來。」
「別這麼說,我什麼忙也沒幫上。」菅井頷首應答。
研人找不到話題,只好拿起茶壺,泡了兩人份的茶。
菅井一邊啜著茶,一邊談起關於誠治生前的一些往事。例如「他在研究室裡頗有威嚴」,或是「他一定很為兒子自豪」之類的,全是些常出現在電視劇裡的老套台詞。研人聽了這些話,反而更加體會到父親的人生有多麼無趣。
眼前的報社記者似乎也聊到無話可聊,忽然問道:「對了,晚點是不是還要舉辦頭七的法會?」
「嗯。」
「我等納骨儀式結束後就要先告辭了,有句話我不如現在先問問你,免得等會忘記。」
「什麼話?」
「研人,你有沒有聽過〈赫茲曼報告〉?」
「〈赫茲曼報告〉?不,我沒聽過。」研人心想,這應該是某篇學術論文吧。但想來想去,就是想不起來有個名叫赫茲曼的學者。
「噢,令尊生前叫我調查這玩意,我正在傷腦筋呢。」
「什麼是〈赫茲曼報告〉?」
「這是美國政府的智囊機構在三十年前向美國總統提出的一份報告,令尊說他想知道詳細內容。」
研人心想,或許是跟父親研究的病毒防治對策有關的報告吧。
「不關我的事。」研人說道。
菅井聽研人口氣極差,愕然注視著研人,半晌後說:「好吧,你不知道就算了。」
研人並不在乎菅井對自己有何看法,就算被認為不孝也無所謂。父親跟兒子的關係,不是外人能置喙的。在這個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百分之百相愛的親子。
沒多久,葬儀社職員前來告知眾人火化已完畢。原本各自壓抑感情說著場面話的眾人紛紛起身,朝樓下走去。
研人站在爐前,看著化為遺骨的至親。乳白色的碎骨散布在焚化台上,看起來是如此單調而淒涼,彷彿是站在唯物的角度呈現出一個人從世界上消失的意義。
祖父母、伯父及母親皆低聲啜泣著。就在這一刻,研人第二次為父親的死流下眼淚。
接下來是頭七法會。法會結束後,為往生者送行的儀式便算告一段落。
隔天一早,研人在鬧鐘的鈴聲中醒來。從今天開始,研人又變回研究生的身分。不但得回到那三坪大的小公寓,而且得繼續在副教授的指導下,重複進行那些枯燥的實驗。
搭了兩小時電車,終於抵達大學。從理工學院的後門走向藥學院大樓的一路上,研人感覺步伐愈來愈沉重。這無精打采的步伐,正象徵著自己的頹廢人生。為了提振精神,他刻意加快了步調。
研人登上狹窄的膠面樓梯,來到位於三樓的「園田研究室」。
「老師,打擾了。」研人走進門內。
園田原本正在閱讀資料,抬頭看見研人,表情登時變得慈和。這教授的年紀已近六十,平常督促研究生做研究,精力彷彿無窮無盡。然而此時的他,神色中卻流露著沉痛。
「請節哀,後事都處理完了?」園田問。
「是的。」研人點點頭,想起在喪禮會場上曾收到教授致贈的鮮花,趕緊向教授道謝。
「我跟令尊雖緣慳一面,但大家都是做研究的,畢竟算是同行。我聽到他的噩耗,心情也不好過。」
研人頗為感激教授的關懷。園田教授原本是大藥廠的頂尖研發人員,曾開發出無數新藥,還在百忙中寫了不少論文,實力終於獲得肯定,被大學聘請為教授。除了做研究的能力之外,園田在人際關係的表現上也是可圈可點。他一肩扛下數個與藥廠合作的研究計畫,掌握龐大的研究經費。研人常常感嘆,如果自己的父親也這麼有才幹,不知該有多好。
「對了,古賀,你已經能回來做實驗了嗎?」園田或許是不想勾起研人心中的悲傷回憶,刻意改變了話題。
「嗯……」研人話到嘴邊,忽想到接下來或許還有一些後事要處理,便說道:「但是過陣子搞不好還得再請假。」
「沒問題,想請假儘管跟我說。」
「謝謝教授。」
「好了,快去做事吧。」教授帶著鼓舞的笑容,將研人趕向隔壁的實驗室。
「古賀,別太難過。」博士課程二年級的西岡向研人搭話。
西岡是負責指導研人的學長。研人見他雙眼紅腫,明白他絕對不是因為同情自己而哭泣,而是因為熬夜做實驗。
研人想起西岡曾寄過一封慰問的電子郵件,於是說道:「謝謝你的信。」
「沒辦法參加你爸爸的守靈儀式,真是抱歉。」
「這時期大家都忙,要是你們來參加,我反而會過意不去。何況我請了五天假,已經很對不起你們了。」
「別這麼說。」西岡帶著紅腫的雙眼說道。
不久後,研究室的同伴一個個走過來為研人加油打氣。就連平常滿嘴邏輯理論的女同學,今天的態度也特別溫柔。研人明白自己能承受得了研究生活的巨大壓力,靠的全是這群同伴的精神支持。
研人走向自己的實驗桌,著手進行實驗。
光是準備第一個化學反應的藥劑及器材,就耗了一整個上午的時間。由於實驗結果無法立刻得知,研人走向窗邊,坐在自己平常使用的桌子前,開啟了電腦。果然不出所料,收信匣裡多了好幾封弔問的信件。這些來自朋友的關懷讓研人感到頗為窩心。
研人每讀完一封,便立刻回信。然而讀到最後一封信時,研人愣住了。寄件者列表上,出現了這麼一個令人匪夷所思的姓名:
「多摩理科大學 古賀誠治」
研人反覆看著這串文字,背脊逐漸竄起一股涼意。
這竟是一封來自已逝父親的電子郵件。
研人趕緊摀住了口,才沒發出尖叫。環顧整個實驗室,其他人各自忙著分內工作,沒有人注意到自己的異狀。
研人推了推臉上的窄框眼鏡,將視線移回電腦螢幕上。收信時間是昨晚凌晨零時。換句話說,這封信是在父親過世的五天後寄出的。信件的標題是「研人,我是爸爸」。
研人心想,病毒信或垃圾信不可能假借父親的名義,這大概是有人惡作劇吧。
確認防毒軟體正常運作後,研人開啟了這封信。出現在螢幕畫面上的內文,使用的是九號的小字。
「研人當你收到這封信,代表你跟你媽媽已經有五天沒見到我了。但你不用擔心,再過幾天我就會回來。」
研人看了這段話,不禁感到一頭霧水。「回來」是什麼意思?難道是死人還能復生?
「但倘若我一直沒有回來,有件事要麻煩你去做。
打開那本被冰棒弄髒的書。
對了,別把這封信的事告訴任何人,包括你媽媽。
就這樣,沒別的事了。」
信件內文到此結束。
雖然只是短短幾句話,裡頭卻充滿疑點。乍看之下像遺書,但父親在信中的口氣似乎並未預期到他會死亡。何況,這封信會是誰寄出的?世界上是否有某種軟體,能夠在指定的時間,自動寄出一封事先寫好的電子郵件?再者,倘若這封信真是父親寫的,這表示父親早已知道他會「消失一段時間」。但研人想來想去,實在想不出父親生前有任何理由會消失一段時間。
最後,研人的視線停留在內文末尾的這一行上:
「打開那本被冰棒弄髒的書。」
研人略一思索,已明白了這句古怪詞句的意思。同時,這也讓研人確信這封電子郵件是父親所寫的。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在研人還在讀小學的某個暑假,父親似乎打算對研人施予英才教育,故意拿了一本化學參考書,讓研人看裡頭的元素週期表。當時研人手中的冰棒不小心跌落一大塊,將「鋅元素」附近染成了草莓色。這件往事只有父親一個人知道。
這本書現在應該還放在父親書房的書架上。研人本想打電話請母親代為看看那書裡到底有什麼古怪,但這麼一來,就違反了「別告訴任何人」這個指示。如果要確實遵守父親的遺願,就必須親自搭兩小時的電車回去一趟。
研人靠著椅背,陷入了沉思。那本「被冰棒弄髒的書」裡,到底隱藏了什麼祕密?
葉格篇
葉格等四人在對外通訊上受到嚴格控管。不能收發電子郵件,想聯絡家人只能使用四人寢室裡的電話機,而且基於契約條款,對談中不能提及自己的所在地點。
「這電話故意繞經多個中繼通訊網路,就算有人逆向追蹤,也很難查出發訊地點。」葛瑞說。
電話設置在房間裡,對促進團隊向心力也發揮了效果。就算不想聽,許多個人隱私還是會鑽進耳朵裡。葉格有個罹患不治之症的孩子;邁爾斯當傭兵是為了替不動產投資失利的雙親還債;葛瑞努力存錢想要將來開業當老闆;
米克則連一個須要打電話問候關心的親戚或朋友都沒有。這些私事在四人之間都不再是祕密。
每次與莉迪亞通話,葉格總是感到心情沉重。賈斯汀的病情日漸惡化,傑拉德醫生的治療已收不到任何效果。再這麼下去,賈斯汀恐怕會在葉格結束這次任務前死亡。
「當我們需要你的時候,為什麼你老是在工作?」莉迪亞抱怨道。
葉格不禁感嘆,自己接下這次報酬豐厚的任務,明明是兩人協議後的決定。
「你不能丟下工作,立刻趕過來嗎?」莉迪亞說。
葉格當然無法答應這個要求。既已簽了約,一旦擅離職守,將必須支付龐大的違約金。
除了葉格之外,邁爾斯也是為簽下契約而感到懊悔不已的人之一。自從那次夜襲訓練後,上頭將一般射擊訓練的標靶也換成了幼童大小的人型靶。這代表的意義已相當明顯,這次任務的攻擊目標,恐怕是一群小孩子。一到夜晚,葉格等人就會被帶到那個排列著一座座假帳篷的訓練場,一次又一次朝幼童人偶開槍。
訓練開始後的第五天,上午是體能訓練及射擊訓練,下午則有一場簡報。眾人皆猜想,多半是要公布任務細節了。
在射擊訓練場打完了小人型靶,四人走回總部大樓的路上,邁爾斯終於坦承說出心中的不安。
「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任務。你們原本一定也不知道吧?如果這任務真的是要殺死一群小孩,你們真的會照做?」平日開朗的邁爾斯露出憤憤不平的表情。
葉格亦有同感,自從看了那些幼童人偶後,自己也是每晚強忍著吐意進行訓練。反正賈斯汀已經注定要死了,難道為了讓他多活幾天,要用四十多條孩童性命來換?
葛瑞與米克皆保持沉默。
「偏偏我們都簽了約,可沒辦法說不幹就不幹。」葉格說。
「現在是最後機會,趁我們還不知道詳細任務內容,或許上頭會允許我們退出。」
「我可不這麼認為。那些人如果這麼好說話,就不會要我們簽約了。」
「那份契約搞不好根本沒有法律效力。就算上了法院,雇主能說什麼?難道要說『我命令他們殺死一群小孩,他們沒有服從』嗎?」
一旁的葛瑞忽插口說道:「我不認為抽身是個明智的抉擇。」
「為什麼?」邁爾斯瞪著葛瑞說。
「所有民營軍事企業都跟五角大廈有所往來,一旦我們毀約,在這個業界就混不下去了。到時我們能找到的工作,恐怕只有在購物中心當停車場管理員。」
巨大的無奈感令四個男人頓時陷入沉默。葉格能以一顆子彈準確擊斃五百公尺外的敵人,亦能以尖刀從敵人背後準確刺穿腎臟,讓敵人在臨死前發不出半點聲音。但除了殺人技巧之外,葉格沒有任何其他專長。
這樣一個無法生存於和平社會的父親,在兒子賈斯汀眼中卻是個為了自由而戰的英雄。每當葉格感受到賈斯汀那天真的崇拜時,就會慚愧得無地自容。有時葉格甚至覺得,自己只是個身穿戰鬥服的三流騙徒。
「而且這個任務不像其他任務那麼單純,這大概是白宮委託的暗殺任務,搞不好是『特別聯繫計畫』等級。要是我們就這麼撒手不管,恐怕會有大禍臨頭。」葛瑞接著說。
「你的意思是我們會被滅口?」
「或是被冠上恐怖分子的污名,送到敘利亞、烏茲別克等擅長拷問的國家受盡折磨。現在的美國總統可是伯恩斯,沒什麼事是他幹不出來的。」葛瑞壓低聲音說。
四人之間的氣氛瞬間降至冰點。邁爾斯選擇在進入建築物前提出這個話題,自然是因為知道四人受到嚴格監控。像這樣的話題,在寢室裡是絕對不能提出來的。
葉格站在總部大樓的後門口,內心浮現了一個淒涼老兵的身影。故鄉郊區的一棟老舊住宅裡,住著一個名叫傑克‧萊里的越戰返鄉老兵。他總是坐在門口屋簷下,喝著罐裝啤酒,過著整日無所事事的生活。附近鄰居沒人認為他是戰爭英雄,只當他是個麻煩人物。
那一天,葉格向高中的陸軍招募員問了從軍入伍的詳情。回家路上,葉格看見了萊里,忍不住朝萊里說:「我打算加入陸軍。」
萊里以他那污黃、混濁的雙眼看著葉格,回答:「你想幹什麼事,是你的自由。」
葉格當時心想,這才不是什麼自由,而是迫於無奈。
「我只告訴你一件事。」萊里接著說:「所謂的士兵,就是打著保家衛國的名號上戰場殺人。愈善良的士兵愈會受到良心苛責。」
「什麼意思?」對年僅十七歲的葉格來說,這道理實在太深奧。
「有些人能不把殺人當一回事,有些人則做不到。」
從萊里腳邊的啤酒空罐數量,就可看出他屬於哪一邊。難道他正因為太過善良,才成了附近居民的眼中釘?
葉格將思緒拉回自己身上。如果自己真的殺死四十個幼童,會不會變得像當年那個萊里一樣?
「米克,你有什麼看法?」邁爾斯忽朝日本人問道。
「我會完成這個任務。上頭說什麼,我就做什麼。這是我的職責。不,是我們所有人的職責。」米克說。他從訓練第一天起,對幼童型人偶開槍便不帶絲毫猶豫。
「即使是屠殺幼童,你也不在乎?」邁爾斯的口氣中帶了三分輕蔑。
平時面無表情的米克,此時臉上卻露出冷笑,眼神彷彿在訴說著「你是個懦夫」。邁爾斯見到後臉色大變,葉格一看苗頭不對,急忙打起圓場:「你們冷靜點,這任務不見得真的是要殺死幼童。在得知詳細內容前,不必妄自下定論。」
邁爾斯咂了個嘴。就在這時,作戰部長辛格頓開門走出來。高頭大馬的辛格頓俯視眾人,一臉狐疑地說道:「你們在這裡幹什麼?」
「我們四人的原執勤單位都不同,得先協調好戰術。」葛瑞回答。
「快進去吃飯。下午的簡報會告訴你們詳細任務內容。」
四人一聽,互相使了個眼色。
「你們都明白我剛剛說的戰術了嗎?有時出擊前,得先探聽清楚敵人的動靜。」葉格說道。
「我明白了。就算要撤退,也不必急於一時。」邁爾斯點頭回應。
「沒錯。」
下午一點,四人吃完午餐,進入簡報室,在裡頭等他們的依然只有辛格頓。自從任務開始後,從未有其他人出現在四人面前。
辛格頓等四人坐下後,開始操作筆記型電腦,將Power Point資料投映在幕屏上。
「大家先看看這個男人。你們覺得他跟一般人有何不同?」
畫面上是張非洲男人的照片。照片中男人的容貌看來約三十歲前後,但頭上夾雜著些許白髮,或許年紀更大一些。男人穿著不合身的舊襯衫,臉上流露出友善且溫和的表情。自領口露出的肌肉相當結實,但肩膀狹窄,稱不上魁梧,膚色並不算深,應該是非洲大陸北部或南部的人。
「接下來,你們再看看這張。」辛格頓秀出第二張照片。
葉格等人一見幕屏上的照片,皆吃了一驚。剛剛那個非洲人的身邊,竟站著一個巨人。這巨人是個白人,站在非洲男人的身邊,看上去簡直像是大人跟小孩。非洲男人的頭頂甚至不及白人的胸口。
「好好記住這個高大白人的臉。他叫奈吉爾‧皮亞斯,是美國東部某大學的人類學教授。」
這個名叫皮亞斯的男人有著削瘦的身材、曬成小麥色的皮膚、以及滿臉的落腮鬍,大約四十多歲,與其說是個學者,更像是個落魄的冒險家。
「首先我要說明的是,皮亞斯的身高約一百八十七公分,跟我差不多高。至於站在他旁邊這個非洲人,身高只有一百四十公分。」
「怎麼會這麼矮?」葛瑞問道。
「這個非洲人屬於小人族。」
眾人皆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辛格頓接著說:「小人族這名稱或許帶有歧視意味,但就如各位所見,他們的身體就是這麼矮小。不過除了身體小之外,他們跟一般人並沒有什麼不同。由於他們的膚色較接近亞洲人,因此在人類學的分類上,他們並不屬於非洲人系統。」
作戰部長辛格頓戴起老花眼鏡,一邊翻著手邊的資料,一邊說:「接下來我將提及一些人類學的知識,但我也只是照著上頭給我的稿子念,你們可別太為難我。」
辛格頓的嘴角微微上揚,自以為說了句風趣的玩笑話,但對辛格頓不帶好感的四個男人並不買帳,嘴角連動也沒動。
辛格頓也不在意,繼續說著他的簡報內容:「或許在場沒有一個人會同意,但就分類上,我們屬於農耕民族。這意思是,我們的食物來源是以農作物為主。但是照片裡的小人族,卻被歸類為狩獵採集民族。他們住在森林裡,靠狩獵動物及採集植物來維持生活。」
幕屏上出現第三個畫面。這是一張非洲大陸地圖,赤道附近區域顯示著不同顏色。
「這就是小人族的居住範圍,跟非洲熱帶雨林的分布完全一致。關於他們的身體為何進化成這麼小,雖然還沒有定論,但有學者認為這是適應環境的結果。身體必須夠小,才能在枝葉茂密的叢林裡快速移動。小人族的人在十歲之前,跟我們一般人沒什麼差別,但是十歲之後,身體就不再長大,一直到死都維持相同體型。」
這場人類學講座進行到此,已讓葉格領悟了一件事。那些幼童大的標靶人偶,或許代表著這些小人族,而非真正的幼童。葉格一想通這點,心情登時感到輕鬆不少。但另一方面,卻又產生了新的疑問。這些遠離文明的森林居民,應該跟世界上的紛爭毫無瓜葛才對,為何有人會想要殺死他們?
葛瑞此時忽舉手發問:「這些小人族是哪一國人?」
「就國籍而言,他們居住在哪個國家裡,就是那個國家的人。但是就現實狀況而言,他們沒有被賦予任何國民應有的權利。國籍對他們毫無意義,他們是以民族來區分彼此的關係。例如剛剛照片裡那個小人族男人,他是『姆蒂族』的成員,住在剛果東部一座被稱為『伊圖利森林』的熱帶叢林裡。」辛格頓說道。
剛果東部正是葉格等人執行任務的地點。看來簡報內容終於要進入正題。
葉格繼葛瑞之後接著發問:「伊圖利森林是否包含在第一次非洲大戰的交戰區域內?」
辛格頓露出略有深意的微笑,說道:「可以這麼說。但這裡進行的不是正規戰鬥,而是游擊戰。各民族之間互相掠奪村莊、屠殺村民的狀況層出不窮。除此之外,包含剛果政府軍在內,這附近所有武裝勢力都喜歡進入森林裡,捕獵小人族來吃。」
「你說什麼?」邁爾斯吃驚地問道。
「這是一種食人文化。當地人認為小人族是一種比人類低等的動物,而且相信只要吃了小人族的肉,就可以獲得森林的神祕力量。所以當地人喜歡狩獵小人族,將身體肢解後放進大鍋裡烹煮,佐以鹽巴來吃。目前聯合國觀察團已證實了這件事。」
整個簡報室裡,只有辛格頓依然無動於衷。
「這不是什麼稀奇的事。當年澳洲的白人殖民者不也將狩獵原住民當成樂子嗎?塔斯馬尼亞島上的原住民,被那些白人屠殺得一個也不剩。」辛格頓說道。
此時的辛格頓,看起來就像是個以欣賞人性醜惡為樂的惡魔。對於接下來的任務內容,葉格愈來愈感到不安。
「話題扯遠了,現在回到『姆蒂族』這個小人族的分支上。」
辛格頓操作電腦,畫面上旋即出現一張剛果東部的擴大圖。圖中有條貫通南北的道路,全長約一百公里,沿路上標記著數個村落。除此之外,圖上所有區域皆是綠色,看不出絲毫人類文明的痕跡。
「這就是姆蒂族所居住的伊圖利森林。姆蒂族過的是集體生活,以數十人為一個集團,這種集團稱為『班德』。每當雨季時,他們會退出森林,住在當地農耕居民的村落附近,但現在是乾季,他們已進入森林狩獵與採集。森林裡有不少他們的野營地,每個野營地相隔約數公里遠。他們在一個野營地住了一陣子之後,就會遷徙到下一個野營地去。像這樣不斷變更地點,是為了不耗盡該處所有食物資源。」
地圖上由西向東標示著八個點。
「這八個點是『剛卡‧班德』的野營地位置。『剛卡‧班德』是一個大約四十人的姆蒂族集團。八個野營地連起來的總長度約三十五公里,這片區域就是各位執行任務的範圍。」辛格頓抬頭望向眾人,接著說:「現在我將說明具體任務內容。」
葉格等人皆將身子往前湊,仔細聆聽辛格頓接下來的每一句話。
「任務代號為『保衛者計畫』。你們將改名換姓,以野生動物保護團體的身分,搭飛機至烏干達的恩德培機場,再由陸路進入剛果。我們會派人引導你們到伊圖利森林的特定地點,但到了那裡之後,你們就必須在沒有補給的情況下獨自完成任務。你們必須盡量避免與當地人接觸,躲開當地的武裝勢力,潛入森林中,找出『剛卡‧班德』的野營地,將裡頭的姆蒂族全部殲滅。」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那些小人族有什麼必須被殺的理由?」邁爾斯沒有請求發言,直接打斷辛格頓的話。
「邁爾斯,你別插嘴,聽我說完。」辛格頓斥喝邁爾斯一聲,接著說:「你們有十天的時間執行任務,但只要不出差錯,應該五天左右就能結束。為了確認成果,你們必須以數位相機拍下這四十個姆蒂族人的屍體,傳回電子檔案。接著我們會告知撤退地點,你們移動到該地點後,會有直升機載你們離開剛果。這次任務並無特別的交戰規則,任務執行過程中若遭遇武裝勢力,你們想怎麼處理都行。」
葉格舉手發問,在獲得辛格頓允許後說道:「任務區域裡的姆蒂族,只有『剛卡‧班德』這個集團嗎?」
「不,這裡還有許多其他『班德』,每個『班德』之間的距離約十公里左右。」
「那我們要怎麼區分『剛卡‧班德』與其他『班德』的不同?」
「識別方法就是我剛剛提過的人類學家奈吉爾‧皮亞斯。他為了進行鄉野調查,正與『剛卡‧班德』的姆蒂族共同生活。當初他進入剛果是因為各國之間締結了停戰協定,沒想到後來停戰協定失效,戰爭重新開打,他因而被困在剛果境內無法離開。你們只要找出這個人,他所待的野營地就是你們的攻擊目標。」
「這麼說來,皮亞斯也是我們的攻擊目標之一?」
「沒錯。」
「你們連美國人也不放過?」邁爾斯低聲咒罵。
辛格頓狠狠瞪了邁爾斯一眼後說:「邁爾斯,我現在回答你剛剛的問題。你們一定很好奇,為什麼這些小人族及那個美國籍的人類學家非死不可。大約半年前,有學者在這片森林中發現了一種新型態的病毒。就跟伊波拉病毒一樣,這種新病毒的宿主不明,但包含人類在內的靈長類特別容易受到感染。然而最大的問題在於這種病毒的潛伏期與致死率,一旦感染這種病毒,得要兩年之後才會發病,但致死率卻是百分之百。換句話說,感染者有十分充裕的時間將病毒傳染給其他人,而一旦遭到感染,就是死路一條。如果這個病毒蔓延出這個區域,將在全世界迅速擴散,最後可能導致人類滅亡。」
這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答案,讓眾人皆聽得目瞪口呆。直到這一刻,葉格才徹底理解這個任務的真正目的。原來當初瑞凡邀自己加入任務時說的那些話並非謊言——這是一個得弄髒手的任務,卻也是一個為全人類謀福祉的任務。
「『保衛者計畫』正是為了避免這樣的事態發生。我說到這裡,相信你們都猜得出來,奈吉爾‧皮亞斯及『剛卡‧班德』那一群小人族,是我們目前唯一確認的感染集團。」
邁爾斯激動地反駁:「就算感染病毒,只要將他們隔離就行了,何必殺死他們?」
「這是個不存在公權力的區域,共有超過二十個武裝勢力正打得如火如荼,我們無法派遣大規模醫療團隊進入。為了避免遭人懷疑是干涉第一次非洲大戰,先進各國都不敢派出軍隊接應。除此之外,還有一個理由,導致我們必須以最快的速度解決這件事,那就是我剛剛提過的食人文化。一旦這些武裝勢力吃了『剛卡‧班德』裡的姆蒂族,你們應該想得出來會有什麼後果。首先,所有士兵都會遭到感染。這些士兵在掠奪村落時,會強姦村子裡的每一個女人,造成感染擴大。最近就連聯合國的和平部隊也傳出對當地女性性虐待的醜聞,這意味著病毒很快就會蔓延至其他大陸。」
「一旦感染這種病毒,會有什麼症狀?」
「關於病毒的情報是最高機密,我不能說。」
「等等,這情報對我們來說相當重要。若不知道感染症狀,我們在執行任務時,怎麼知道自己有沒有感染?」葛瑞為了不激怒辛格頓,盡量語氣溫和地說。
「這點你們別擔心,我們早準備好因應對策了。這病毒有個最大的弱點,那就是只要感染時間不超過一個月,吃個藥就能殺死體內所有病毒。」辛格頓說著從胸前口袋中掏出一顆小小的膠囊,裡頭隱約可看到白色粉末。「這是由某國陸軍研究機構所研發的藥物,詳情我不能說,總之你們完成任務後,只要吞下這膠囊,就不會有事。但你們可別因為有這個特效藥,就輕忽了病毒的危險性。在執行任務過程中,你們得盡量避免與目標發生肉體上的接觸,開槍時小心別讓血濺在身上。只要注意這幾點,就不用擔心。」
「如果沒有感染,吃這個藥不會有事嗎?」
「當然,沒有任何危害。」
「我明白了。」葛瑞點頭說道。
接下來不再有人發問。沉默化為一股沉重的空氣,籠罩整個空間。葉格明白包含邁爾斯在內,所有人皆已決定繼續執行任務。但葉格還是忍不住在心中咒罵那個想出這爛計畫的混帳。
「我知道你們對這計畫有很多不滿,但我得說,這只能怪那些人運氣太差。如果剛果沒有發生戰爭,那些人也不會面臨這樣的命運。我們現在能做的,只有在事態惡化前盡早解決問題。『保衛者計畫』只許成功、不許失敗,一切就全靠你們了。」辛格頓的語氣難得如此溫和。他接著說:「最後,我要補充三點。第一,殲滅『剛卡‧班德』後,你們必須從屍體身上採集數種臟器及血液,帶回來當作研究材料。這個清單,我日後會給你們。」
「我得負責幹這件事?」擔任醫護兵的邁爾斯有氣無力地問。
「其他三人也要幫忙,注意別遭到感染。」辛格頓間接肯定了邁爾斯這個問題。
「毀損屍體,不會讓我們的任務曝光嗎?如果和平部隊看到那些屍體,應該會察覺那不是一般的戰鬥。」葉格說道。這雖然是個小環節,卻相當重要。
「這點不用擔心。當地的民兵組織不但會吃人肉,還會將敵人身上的器官切下來當護身符。和平部隊就算看到了,也只會當作是那些民兵的傑作。」
「原來如此。」葉格不禁咋舌。這個計畫比想像中要周全得多。
「回歸正題。我要補充的第二點,是你們必須將奈吉爾‧皮亞斯所持有的筆記型電腦完好無缺地帶回來。」
四人雖不知道上頭為何這麼交代,但沒有人提出異議。
「最後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如果你們在任務執行過程中遇上了不明生物,必須優先將其擊殺。」
四人一聽,皆露出一頭霧水的表情。
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的米克似乎以為他誤解了這句英語,問道:「什麼意思?不明生物?」
「沒錯,只要你們看見任何過去從沒見過的生物,就要迅速將之殺死。」
「你指的是病毒嗎?」
「不,病毒根本看不見,何況也稱不上是生物。我說的是貨真價實的動物。」
「我不懂你的意思……」米克的英文不夠流利,一時不知如何解釋,葉格代為說道:「非洲叢林裡,我們沒見過的動物恐怕有一籮筐。」
葛瑞與邁爾斯皆笑了,辛格頓卻依然相當嚴肅。
「大部分的動物都可以從外型推測其種類,譬如這是蝴蝶的一種、那是蜥蜴的一種。我說的不明生物,指的是無法從外型來判斷的特殊生物。」辛格頓說道。
「能不能說得具體一點?」
「雇主給的情報相當少。」辛格頓一臉無奈地回答。所謂的雇主,指的是委託這項任務的外國政府,而且多半就是白宮。
「我能告訴你們的,只有雇主提供的一丁點情報。首先,這生物就在剛果的叢林內,而且躲藏在『剛卡‧班德』野營地裡的可能性非常高。再者,這個生物的外形是任何人都沒見過的古怪模樣。還有,這個生物目前並不凶暴,而且動作遲緩,憑你們的本事,只要一顆子彈就能確實殺死。完成這個指令後,你們必須回收生物的屍骸。」辛格頓接著說道。
「但只憑這麼一點情報……」
「我能給你們的,就只有這麼一點情報。」辛格頓強行壓下抗議的聲音。「這個生物的最大特徵,就是模樣跟其他生物完全不同。你們一看到這個生物,或許會一時驚惶失措,這時你們必須讓腦袋保持空白,別去思考那個生物到底是什麼。一看見其蹤影,立刻將之擊斃。這是『保衛者計畫』的首要攻擊目標。」
————————————————————————
————————————————————————
書籍特色
多年前,美國智庫提出了一份《赫茲曼報告》,其中提示了超越現今人類想像的新種生物不只可能出現,甚至會造成人類世界的滅亡。多年過後,足以毀滅人類的新種生物果然出現了。為了抹煞這種生物的存在,美國政府悄悄啟動了「涅墨西斯計畫」,卻也招來了對方的強力反撲,人類陷入千鈞一髮的危機……
為了拯救得了罕見疾病,生命即將結束的兒子,傭兵葉格決定接受高額報酬,和其他傭兵潛入剛果的叢林。沒想到竟要面臨一場殘酷的殺戮。無法接受這個事實的葉格決定抵抗這個命令,因而惹來殺身之禍。在處處危機的剛果叢林,他能逃過來自雇主步步進逼的追殺,回到兒子身邊,見他最後一面嗎?
同時在東京,對未來渾渾噩噩的藥學研究生研人,收到一封來自亡父的電子郵件,希望他代替自己開發新藥。雖無法理解父親真意,但研人仍舊動手開發新藥,竟引來日本公安警察的追捕。此時卻又有一道神祕勢力出手助他逃過追捕。究竟父親開發新藥的目的是什麼?和神祕勢力又有何關係?
兩個人生應該是平行線的人,因為美國政府的「涅墨西斯計畫」,產生了交集,同時成為那個隱身於一切之後的「存在」的棋子。
那個「存在」究竟在盤算什麼?
面對這場前所未見的危機,人類可有全身而退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