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們都沒有說，說了，也許就不一樣了。所以下一次，我們要學會適時地說心裡話。

昨天，她和我一起躺在我的小單人床上。我們以前是一起躺在雙人床上的，一樣的被單和床套。我們一起做過很多事，連失戀也一起了。

「我突然懂了，愛一個人的全部，不是只單純地愛他的優點和缺點，而是願意去承受擁有他的幸福和失去他的痛苦，願意去體會這些心跳和心碎；我甚至漸漸覺得，愛一個人，是願意誠實面對全部的自己。誠實是需要勇氣的，因為那往往帶點遺憾和疼痛，所以如果我們誠實了，就算心酸酸的，也要給自己鼓勵，因為這樣的我們，好勇敢好勇敢。」

她的眼淚停不下來，我的心灼熱地發著疼，卻沒有半滴眼淚。這是我第一次明白，什麼是痛到哭不出來。是不是我們很愛一個人，卻發現在他的眼睛裡，自己的影子只剩下淺淺輕輕的緬懷，才會有這樣的覺悟，哭不出來，卻痛得全身頻頻發麻。卻還忍不住想問，是不是還有機會呢，還有機會的吧。還有機會的嗎？

她繼續哭著，她說，對，就是這樣，我睡不著，我只要想著他我就睡不著，我好難受，但我不知道誰可以來救我，妳告訴我該怎麼辦才好，我該怎麼辦才好。我牽起她的手，很用力地。現在的她，就像那天的我一樣，疼痛地只剩下流淚的力氣。

喜歡不會失去意義

「嘿，妳有沒有發現一件事。」我問。她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我，我繼續說：「當我們太清楚地發現自己喜歡某一個人，並且那個某一個人也喜歡著自己，我們會習慣並享受自己這樣的喜歡，就算有時候難免小心翼翼，但那也只是太害怕失去。然後，然後，等有一天他不喜歡我們了，我們卻還是那麼深刻地喜歡著他，那時候，我們的喜歡好像瞬間就失去了意義。」

她依舊沒有說話。

「但我相信不會沒有意義的。」我說。她把我的手牽得好緊好緊，我知道她的胸口已經灼熱得快要窒息。

「很多人說要把握時間，但我後來發現，把握機會比把握時間更難，尤其是在愛情裡。就算我們都最珍惜那些他們願意親吻我們、擁抱我們的日子，但機會錯過就是錯過了。沒有人能保證是不是再也沒有機會，或是一定有機會，但這一次的錯過，就一定會有事情改變了。」

說著這些話的我，好像也在安慰自己。這是一段很難去釐清的時光，我清楚地明白著，我身旁的她正經歷著與我一樣的感受，我們說了一些抱怨的話，像是他們怎麼可以這樣，我們一定要很優雅、很瀟灑地轉身，要讓他們後悔，我們說了很多這些當下說完會覺得好一點，但心裡明白那只是氣話的話。

她說，真的謝謝妳在。我也用一樣的眼睛看著她，還好有她在。儘管我們都正在受著傷，儘管我們看著彼此的眼睛，會忍不住地哭了出來，但謝謝這些時候，有彼此替自己看清，於是讓自己學會看清，也讓自己學會打開耳朵，聽自己的聲音。

我說，很多人是這樣的，我不確定她的他是不是如此，這只是一種我的解釋。有很多人啊，會強迫自己不去想、不去碰，強迫自己去堅持愛某一個人或遠離某一個人，這不一定與道德感有關，只是因為他在另一段感情裡疲乏了、累了。我們都不能去怪他，每個人的疼痛都有自己的解決辦法，儘管我們想了好多好多，甚至是太多太多，可以為他好、可以和他一起生活的樣子，可惜再多的想像都留不住他。

「因為我們都沒有說，說了，也許就不一樣了。」我說：「所以下一次，我們要學會適時地說心裡話。」

她和我很像，我們不是那種很容易可以把自己最心底的感情說出來的人，也不是那種很容易可以愛上一個人的人，所以受傷的時候，是會痛進心裡的，所以想念的時候，是會受不了，感覺自己快要碎掉的。因為那麼多的不容易，自己卻如此地愛上了、感受了、走向他了。

「都會好起來的。」儘管我也正在好起來的路上。我說。

「我覺得才幾天妳變了好多。」她說。

「因為我想要溫柔地對待自己。」我說：「這樣才不會傷害到自己，甚至不會去傷害到我們不想傷害的人。」

那時的我發現，痛，還是存在，卻可以開始試著，勇敢地繼續生活了。願我們都能成為那樣的女人，為愛付出，為愛勇敢，為愛疼痛，也為愛，願意對自己溫柔的人。

而我指的溫柔不是軟弱，是誠實地想念他，輕輕地想念那些故事，然後在生活的輪轉裡，繼續進步。

長大以後

誰扛著長大後的複雜能不疲憊，可是，其實我們也用失去的，換得了很多其他的美好。

「怎麼每次看到妳都笑笑的，什麼事這麼開心？」

「沒有啊，就只是沒有不開心的事情而已。」

以前沒有男朋友、沒有經濟壓力、不懂社會現實、不懂挫折失敗。

「怎麼每次看到妳都悶悶的，感覺很累，怎麼了嗎？」

「沒有啊，就只是沒有遇到開心的事而已。」

長大以後，什麼都有了，就是沒了單純。誰扛著長大後的複雜能不疲憊，可是，其實我們也用失去的，換得了很多其他的美好。

所以，是這樣的吧，我們盡可能讓自己保持單純，但要學會複雜的思考。因為長大以後，複雜是為了保護自己，單純是為了善待別人。

還好小姐

妳會感受到最真實的幸福，如同感受到最真實的痛苦。這沒有不好啊，讓妳明白自己真真實實地活著。

她說，她是一個還好小姐。

「就是對任何事情都覺得還好。別人問我想吃什麼，我覺得還好，別人問我對這個人有什麼看法，我覺得還好，別人問這趟旅程我有沒有什麼意見或想去什麼景點，我覺得還好。一切對我而言，都還好。」

怎麼會呢，我問。

「因為，我怕我在那些人身上和那些團體裡投入太多的自己，離開的時候會捨不得。我不喜歡那種捨不得的感覺。」

所以她沒有想要涉入，沒有想要真心地去參與任何一場相遇。

不會有開始，也不會有結束

捨不得，就是一種情感的滯留吧，我們的離開像是帶走了歲月，帶走了昨天，卻帶不走曾經在某個人身上扎實感應的情緒，於是在轉身的那一刻充滿不捨。可是這樣的感受真的會帶來不好的生活嗎？

「所以妳現在呢？都怎麼生活？」我喝了一口無糖去冰的伯爵紅茶，靜靜地看著她。

她有點靦腆地笑了笑：「別人的邀約我會去，但我不敢跟別人深聊，也不太敢加入團體，因為，好像，只要有開始就會有結束。那如果我都這樣，把這些東西都排拒在外面，就不會有開始也不會有結束了。」

「但是妳知道嗎，最可怕的是，起先妳是有意識地排拒，後來那會變成一個反射動作，這會將妳變成一個沒有顏色也沒有形狀的人。就是妳說的，一個還好小姐。」

她緩緩地點了點頭：「對……我好像漸漸變成這樣了。」

「哇，」我輕輕地驚嘆一聲：「妳喜歡這樣的自己嗎？」

如果是很久以前，我會說，哇，這樣是不可以的。我會用自己看世界的角度去評判別人，應該或不應該如何如何，但後來我發現這是行不通的，我的想法會一直改變，而我憑什麼用這些不斷改變的想法去定義一個人的某一個片刻。

於是現在，我只會問對方，是不是喜歡這樣的自己，是不是滿意這樣的自己。如果她滿意她喜歡，在她不傷天害理的前提下，我沒有理由要把自己的觀點套在她身上。

「不喜歡，因為我覺得我好像漸漸對很多事情都沒有感覺了。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她皺著眉繼續說。

「要成為一個敢把心拿出來的人。」我說。

她依舊看著我，我只是輕輕地看向她：「當妳把心拿出來，妳會離這個世界很近，妳會發現妳感受得到這個世界，別人對妳的讚美或批評，還有妳對人對事的喜好厭惡、悸動和感動。我們身為人，有著一顆心，不拿出來就枉費了它撲通撲通的跳動了啊。」

雖然這樣的抽象描述其實不太抽象，但我知道她是聽得懂的。

勇敢地去擁有

「但我不想要受傷，不想要捨不得。」她也喝了一口她的無糖伯爵紅茶。

「沒有人想要受傷的，但這就是把心拿出來要承擔的風險，妳會感受到最真實的幸福，如同妳可能會感受到最真實的痛苦。這沒有不好啊，妳就是個真真實實的人，這些感受會讓妳明白自己真真實實地活著。」

「好難喔。」她嘆了一口氣：「如果受過傷，如果明知道失去這麼難受，為什麼還要勇敢地去擁有呢？」

「勇敢地擁有不是為了防備失去或抵禦失去，勇敢地擁有與失去無關，就只是讓自己真實地去感受什麼是擁有，如此而已。那樣的感受無比美好，不要因為任何一種害怕而放棄。」說這些話的時候，我也好像在鼓勵自己。

不要把自己的心收起來

那些害怕再愛的時刻，那些害怕再相信的夜晚，其實都只是過程，如果明白這一次別離的不捨是因為幸福大於傷害，如果明白這一次失去的體悟和成長遠遠大於想像，那麼以後我還是要再認真又瘋狂地去愛一場，才不枉費了這些眼淚和收獲。

「希望我們在每一刻裡都認真地去喜歡和討厭，在快樂的時候儘管笑得大聲，在疼痛的時候不要忍，不要因為害怕任何一種可能的到來而把自己的心收起來，我們不要也不該成為一位還好先生或還好小姐，世界這麼大，還有多少的人和事等著我們去發現和體驗，什麼都還好，太可惜了。」

我對她笑了笑，她說，好，我會試試看的。一定要試啊，我拍拍她的肩，一定要試的。

試過之後，妳會看見自己的顏色和形狀，然後，妳會開始學著調整，讓自己變成自己喜歡的樣子。她看著我，我告訴她，我並不是第一次失去就能夠這麼想，而是在明白失去其實給了我意想不到的成長，而我不想浪費這些成長，所以才會希望自己的下一次、下下次，每一場相遇都要用真心去體會。

她在走進捷運站的時候又回頭了一次，謝謝妳，她說。不要謝我啦，我說，我很高興能與妳有這樣的對話。

有很多的長大和體悟，並不是憑空冒出來的，而是在與別人的對話中，發現其實生活裡的細節藏滿智慧，等著我們去意識和發現。

「謝謝我們都在失去後勇敢地練習著勇敢。」

摘自《把你的名字曬一曬》作者：張西

書籍特色

「故事是認識一個人最溫柔的方式。」

56篇有溫度的傾訴，說出了你我一路受傷、一路成長的曾經……